在Maëlle Reat二十四歲之前,她一直以爲母親只是不太喜歡別人動她的東西、性格有點緊張、特別怕孩子生病。
但她從沒想過,這背後藏着一個重到讓人沉默了近40年的祕密:
她的媽媽,從20歲起就是HIV攜帶者。
在她成長的每一天,媽媽都活在防禦中。把牙刷藏起來,不讓孩子們摸她的剃刀,對她們突然的擁抱總有一絲剋制。
Maëlle從沒質疑這些。直到有一天,母親終於開口:“我有艾滋。”

Maëlle Reat今年24歲,是一位法國年輕漫畫家。她的第二部作品不是幻想世界,也不是青春愛情,而是她和媽媽共同完成的真實故事:《Blanche》。
這是一部關於沉默與坦白、疾病與母性、羞恥與勇敢的作品。書中講述了母親Blanche從80年代染病、沉默、結婚、生育,到最終決定“告訴孩子”的全過程——不僅僅是告訴,而是讓她的孩子來“寫下”這個祕密。
整整400多次錄音採訪,母女兩代人,一起把“不能說的祕密”搬上紙面。
這不僅是一部關於HIV的漫畫,更是一封寫給所有家庭的信:當我們彼此隱瞞,到底是在保護,還是在疏遠?

故事的起點,不是母親,而是那個年代。
1983年,Blanche才17歲。喜歡皇后樂隊,叛逆、早戀。父親突然去世,母女關係崩潰,她跑去和一個年長男孩同住,那個公寓裏是另一個世界:音樂、香菸,還有毒品。
她第一次吸毒,是朋友把針管遞給她時。
那是一個對“艾滋”幾乎一無所知的年代。人們只聽說這是“同性戀的癌症”“外國人的病”。四年後,當她終於戒毒,試圖重新生活時,被告知:“你是HIV陽性。”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停了下來。

也從那一刻起,Blanche選擇了沉默。
她沒告訴母親,也沒告訴朋友。她結婚,生孩子,繼續生活,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但背地裏,她和疾病作戰:服藥、應對副作用、每一次懷孕都冒着極大風險。
她不讓孩子摸她的毛巾,不讓他們碰她洗漱的杯子。她說是“衛生習慣”,說得很自然。但她的心裏從沒放鬆過。因爲她知道,如果停藥,就會死;如果傳給孩子,將無法原諒自己。
她養育了三個健康的孩子,沒有一人被感染。這是醫學的奇蹟,也是母性的奇蹟。
但這也代價高昂。因爲在孩子眼裏,她一直是個神祕又控制慾很強的母親。

Maëlle回憶:“小時候我覺得媽媽太過度保護了,什麼都不讓我做,動不動就焦慮。我很煩她,我們經常吵架。”
直到有一天,媽媽終於開口了。方式並不戲劇化,只是在喫飯時輕描淡寫地說出:“我有艾滋。”
她沒有哭,也沒有解釋太多。反而是Maëlle一連串的問題打破了這個瞬間:
“你會死嗎?”“我也有嗎?”“是不是我們小時候做錯了什麼?”
而後幾年,這個“祕密”成了她們母女之間的新鏈接。不是隔閡,而是靠近。

Blanche曾試着自己寫下這段歷史,但總是卡殼。Maëlle半開玩笑地說:“那乾脆我們一起畫成漫畫吧。”
這個建議成了突破口。
從2023年起,她們開始合作。從母親第一根針管、第一次檢查、第一次懷孕、第一次帶孩子去公園……一筆一畫,一頁一頁,把“祕密”變成故事,把羞恥變成力量。
Maëlle說:“在創作過程中我才真正理解了她經歷的一切。她不是冷漠,她是怕。怕自己死,怕傳染給我們,怕被拒絕,怕被定義。”
她也第一次開始思考:“我們到底瞭解我們的父母多少?是不是一直都把他們想象成‘父母’,而不是‘曾經的年輕人’?”

Maëlle說:“這本書當然是關於HIV的,但其實,它更是關於家庭的隱瞞。”
我們每個家庭都有“不能說的事”。有人藏起婚前的痛苦,有人不談兄妹間的爭執,有人永遠不肯解釋父親的沉默。
我們總說“這是爲你好”,但結果卻往往是:我們彼此越來越不瞭解,越來越小心,越來越遠。
Maëlle不再相信“完美媽媽”的神話。她說:“我媽媽不是完美的。但她活下來,把我們養大,從不傳染我們,還撐過了所有謾罵與孤獨——她已經是英雄。”

Maëlle還說,她希望這本書能做兩件事:
打破關於艾滋病的沉默:“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覺得HIV是個問題。有人甚至以爲避孕藥可以防艾滋,太可怕了。”
打破關於父母的幻想:“不要再假裝父母是全能的。我們得學會去看見他們的脆弱、掙扎與過去。”
因爲,真正的理解,是雙向的。
這本漫畫裏沒有一句口號。但讀完你會明白一件事:
所謂“堅強母親”,不是不怕死,也不是永遠無所畏懼;而是她一邊害怕,一邊還堅持去愛、去保護、去活下去。
我們活在一個經常告訴女性“你要扛住”的社會,但《Blanche》這本書告訴我們:你也可以說出來,哪怕晚了十年、二十年。
對於艾滋病的恐懼和無知往往來自於我們的內心,我們需要彼此傳遞正確、有效的信息。
生命的價值不會因艾而改變,卻會因愛而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