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性別認同歷史裏，有一個人用她的堅持和勇氣，寫下了一段不平凡的故事。她叫張克莎，是中國第一個接受變性手術的女性，比金星早了整整12年。她的人生從大連開始，經歷了童年的迷茫、軍隊的掙扎，最終在手術檯上找到自我。後來，她隱瞞了自己的過去，嫁給香港富商，過上了表面光鮮的生活，但內心始終藏着祕密。直到2005年，她出版自傳《女人夢》，把真相公之於衆，回到故鄉長沙，過起了平靜的日子。
張克莎，原名張克沙，1962年5月23日出生在大連市八七療養院婦產科。她的父親張書祥是軍隊裏的高級幹部，母親在家操持家務，帶大了七個孩子。張克莎是家裏最小的，上頭有五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小名叫“小七子”。雖然她是第六個男孩，但出生時還是給家裏帶來了不少歡樂。那時候物資緊缺，姐姐穿不下的花裙子和毛衣常被改小給她穿。她皮膚白淨，長得秀氣，穿上裙子，常被鄰居當成女孩。有人開玩笑說：“這孩子，長得跟女孩似的！”她聽了只是笑笑，但心裏卻隱約覺得這話挺對。
1965年，父親因爲身體原因退下來休養，全家搬到了湖南長沙，住進了市郊的幹休所。大連的日子在她記憶裏漸漸模糊，只剩下家門口的小橋流水和父親帶她去老虎灘玩的片段。長沙的生活簡單又溫馨，她老跟在姐姐後面，學着跳繩、編花籃。她還喜歡拿針線，笨拙地模仿姐姐縫東西。母親看她認真，笑她說：“男孩子學這個幹嘛？”但也沒攔着。鄰居有的誇她乖巧，有的卻私下嘀咕：“這男孩怎麼這麼嬌氣？”
上了小學，她的性別特質越來越明顯。她不喜歡男生的打鬧，寧願跟女同學一起踢毽子、翻花繩。她的動作輕柔，嗓音細膩，同學們開始叫她“娘娘腔”。她儘量躲着男生，甚至上廁所時偷偷跑去女廁所。1973年的一天，她在女廁所被老師逮住。老師皺着眉把她帶到辦公室，還叫來了家長。母親趕到學校，老師建議帶她去檢查心理，母親沒吭聲。回家後，父親責備她：“你是男孩子，怎麼能這樣？”一家人氣氛沉重，誰也不知道怎麼辦。
到了中學，嘲笑和孤立更嚴重了。男同學在操場上推她，喊她“怪人”。她寧願一個人待在教室角落，也不願意湊進男生的圈子。1979年，她16歲，面臨人生第一個大抉擇。父親想讓她參軍，覺得這樣能變得陽剛些。她卻有自己的想法：聽說國外有變性手術，部隊醫院可能有機會。12月4日，她穿上新兵軍裝，加入了廣州軍區。軍營生活很苦，戰友看她的眼神總是怪怪的，讓她壓力很大。她偷偷用雌激素，想改變身體，結果被發現，捱了一頓批評。1982年2月，她決定退伍，留着長髮回了長沙，下定決心要活成真實的自己。
退伍後，她試着融入社會，但發現家人和鄰居看她的眼神滿是疑惑。她開始穿女裝上街，母親勸她：“別這樣，別人會說閒話。”她卻堅定地說：“我就是女的。”爲了擺脫這些束縛，她收拾行李去了廣東東莞，在一家港資玩具廠當女工，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1982年底，張克莎在東莞的出租屋裏翻到一本舊醫學雜誌，裏面有篇關於“性別認知障礙”的文章，作者是北京某醫院的專家。她心跳得厲害，馬上提筆寫信，把自己的經歷全寫下來寄了過去。幾經周折，她聯繫上了北京醫科大學第三附屬醫院整形科的王大玫教授。1982年12月，她坐火車北上到了北京。醫院裏，她找到王教授，講了自己的故事。王教授聽完，同意幫她安排手術，但得經過嚴格審批。
1983年1月10日早上，張克莎走進手術室。手術整整做了12個小時，結束後，她虛弱地醒過來，知道自己成了中國第一個變性人。術後，她回了長沙，在一家商店當售貨員。她起初小心藏着自己的身份，但消息還是傳開了。顧客擠在櫃檯前看熱鬧，有人小聲議論：“聽說她以前是男的！”同事換衣服時故意離她遠遠的。她咬牙忍着，晚上躲在宿舍哭，儘量不讓人聽見。1984年夏天，一個雷雨夜，她留了張字條，坐火車又回了東莞。
在東莞的玩具廠，她剪了齊肩短髮，穿上工裝，低頭幹活。她的美貌和溫婉氣質慢慢被人注意到。廠裏有個港商老闆叫肖先生，五十多歲，喪偶多年，常藉着送材料跟她搭話。他送過她一袋荔枝，笑着讓她歇歇。她開始不怎麼搭理，但他的堅持讓她有點動搖。有次颱風天，廠裏停電，他撐傘送她回宿舍，衣服都溼透了也不在意。1986年，她終於點了頭，同意嫁給他，但有個條件：不能說自己的過去。她告訴他自己身體有病，不能生孩子，他點頭答應了。
婚禮在東莞一家酒店辦的。她穿上白色婚紗，站在肖先生旁邊，對着賓客微笑。婚後，他們搬到香港，住進了尖沙咀的高層公寓。窗外是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她卻總覺得壓抑。她不想只當個太太，堅持去保險公司上班，靠着口才站穩了腳跟。肖先生給她買旗袍和首飾，她卻總跟他保持距離。他問起她小時候的事，她就含糊過去，生怕露餡。
在香港，張克莎的生活看着挺好，但其實如履薄冰。1995年，有個自稱老鄉的人找上門，拿着一張舊報紙，上面寫着她的變性經歷，張口就要錢。她給了30萬港幣，換來幾天安寧，可對方還不罷休。她知道，這事躲不掉。1996年，她藉着出差的名義離開香港，一個人去了臺灣，在臺北開了家小飯館。她每天早上站在竈前炒菜，忙得滿頭大汗，卻覺得比在香港踏實多了。
2002年，肖先生因爲心臟病去世。她接到電話時正在洗碗，手一抖，盤子摔碎了。她趕回香港收拾遺物，看到一張舊報紙，標題寫着她的過去。她才知道，他早就清楚一切，卻從沒說過。2005年，她回到長沙，寫下了自傳《女人夢》。書出版那天，她站在書店門口，向讀者講自己的故事。有人搖頭，有人鼓掌，她卻很平靜。
現在，張克莎六十多歲了，住在長沙一處老宅。院子裏種滿了月季花，她每天早上澆水，中午泡壺茶，坐在藤椅上看書。街坊鄰居早就習慣了她，有人路過會笑着打招呼：“張姐，今天花開得不錯！”她笑着點頭，眼神很安寧。她用半輩子證明，活得真實比什麼都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