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泰緬邊境遇險背後,誰在招募中國演員赴東南亞

由 南方週末 發佈於 熱點

'25-01-08

泰國警方1月7日提供的照片顯示,在泰緬邊境失聯的中國籍男演員(前左)在泰國達府與警方人員交談。(新華社/圖)

在泰緬邊境失聯的男演員王星,已成功獲救。泰國警方公佈的近照中,他剃了頭髮,穿着一身白色運動服,狀態消瘦,腿部有紅斑。

2025年1月7日晚,中國駐泰國大使館發佈消息說,據泰方通報,中國公民王某已於當地時間7日下午成功獲救。稍早前,中國駐泰國清邁總領館稱,從泰國達府移民局獲悉,該局已接到在泰緬邊境失聯的中國籍男演員,目前正在按規定進行相關詢問工作。據央視最新消息,泰方經初步調查確認王星爲人口販運受害者。

王星女友(網名“失眠爹地”)2025年1月5日發微博求助,稱王星赴泰國進組拍戲,於1月3日4時許乘車從泰國曼谷索萬那普機場出發,約7小時後,在泰國邊境湄索縣失聯。此事迅速引起國內高度關注。

求助文稱,2024年12月24日,自稱演員統籌的“顏十六”在演員資源羣發佈招募演員的組訊通告,項目拍攝地在泰國曼谷。希望得到工作機會的王星聯繫上顏十六,12月30日,二人見了一面,2025年1月2日,王星從上海出發前往曼谷。

南方週末記者根據網絡公開信息和採訪統計,除了王星,近期有超過10位演員被邀請赴泰國工作,其中被“顏十六”“崇明堂”邀請的有9人。除了演員,顏十六還招募燈光、場務等幕後工作人員赴泰國。二人都有演藝圈背景,但尚不能確定是本人行騙,還是境外組織利用其社交賬號行騙。

演員趙欣(化名)稱,2024年12月20日後,她在多個演員資源羣裏見過二人賬號發佈的赴泰國招募信息。她告訴南方週末記者,目前相當一部分個體演員沒有經紀人,平時多依靠微信羣、公衆號尋找工作機會,爲壓縮成本,演員們試戲也在線上完成,在她看來,一些劇組的工作流程也難稱得上正規,“很多演員只能靠自己篩選項目的可信度,以防被騙。”

“演員試戲是最新詐騙手段”

王星失聯後,多名演員在社交媒體發佈信息,稱2024年12月也因爲找工作聯繫過顏十六、崇明堂二人。南方週末記者採訪多位演員後發現,2024年12月初,顏十六開始在多個演員羣內發佈招募組訊,但說法不斷變化,12月4日,項目是“全程泰國拍攝的警匪片”,到12月下旬,項目又變成赴曼谷拍攝的“都市題材短劇”。

據南方週末記者多方採訪獲悉,顏十六本名顏文磊,江蘇省連雲港市東海縣雙店鎮人,85後,此前有顏俊楓、刈楓等多個網名。過去十餘年間,他在不同劇組擔任過羣演、攝影師、動作演示、錄音師、監製、導演等多個職位。

崇明堂本名楊澤琪,河北省保定人,00後。他的朋友告訴南方週末記者,2024年12月中旬,楊澤琪前往泰國“拍戲”,此後再聯絡,他“便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冷淡”。

“失眠爹地”曾就王星赴泰拍戲失聯一事,諮詢泰國文華會計律師事務所。2025年1月6日,該所法務部主任田宇向南方週末記者分析,外籍人員不能以旅遊簽證的方式進入泰國從事演藝工作,而是要向當地移民局和泰國勞工部報備,獲得工作簽證,但再嚴格的法律也無法避免被鑽空子。

田宇介紹,王星失聯的湄索縣位置特殊,位於泰國西部邊境,一河之外,就是緬甸克倫邊防軍控制區域妙瓦底鎮,那裏存在着包括“KK園區”在內的多個電信詐騙園區,是電詐、洗錢、人口販運等多項有組織犯罪的溫牀。

2024年12月,該所也收到另一位中國男性演員的求助,後來這位演員被泰國警方護送至湄索當地機場,飛抵曼谷後返回中國。對於這兩起與演員相關的求助,田宇認爲,不排除是同一犯罪集團作案的可能。

田宇說,從泰國被騙至緬東從事詐騙的人員數量龐大,該所近年來一個星期最多接到過11起失蹤案件的諮詢。但與失蹤人數相比,被解救出來的人數“不超過5%”,大多數人需自行逃脫。在泰國境內被犯罪集團控制的概率相對較低,若及時發現,還有撤離和自救的機會,“如果發現自己身處的位置越來越靠近達府或者湄索縣,請立刻報警”。

據其過往經驗,被帶往緬東的受害者分爲兩類:被低價旅行團騙至湄索的旅行者和被高薪工作誘騙到緬泰邊境的務工人員、無業人員和應屆畢業生。“演員試戲被詐騙是我們剛接觸的最新詐騙手段,可能因爲國內市場不好,或者因爲個人立場想進行海外拓展等情況,給了詐騙分子可乘之機。”

演藝業內人士陳婷(化名)告訴南方週末記者,身邊同樣發生過演員朋友赴泰國疑似被騙的事件。2024年12月底,三四名北京演員接到赴泰國演戲的組訊,按照正常流程提交模卡、自我介紹視頻並試戲。到達泰國後,幾人一合計,意識到不對勁,才一起回國。

招募信息發自演藝圈人士賬號

2024年12月4日,演員餘藝(化名)經朋友介紹,認識了顏十六。在餘藝提供給南方週末記者的聊天記錄中,顏十六自稱來自顏氏天藝影業,有一部在泰國拍攝、會在院線上映的警匪片,正在招募多個演員。

顏十六一開始詢問餘藝,是否有護照和身份證照片,被餘藝婉拒後,提出讓她試戲。“試戲片段一看就很小兒科,連對話都沒有。”覺得不妥的餘藝未再與顏十六聯絡。

2025年1月初,餘藝看見顏十六發了一條帶有泰國曼谷的朋友圈定位。王星失聯後,她才發現二者的聯絡人系同一人。

2024年12月21日前後,顏十六在微信羣內的話術升級了,他和崇明堂在多個演員羣內發佈項目信息圖,稱自己爲藝人總監、演員統籌,另有演員副導負責招募。

以上對話內容是否爲顏十六、崇明堂的賬號本人發佈,目前暫無法求證。

顏十六本名顏文磊。企查查信息顯示,2012年起,顏文磊在多家影視公司任過職。目前存續的公司系他與父親開設的浙江顏氏天藝影業有限公司。2025年1月6日晚,顏文磊老家的村幹部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顏文磊做了多年演藝工作,2024年,他又在鎮上做了幾個月快餐。

這位村幹部介紹,顏文磊的妻子、兩個小孩和父母生活在村子裏,家庭條件“比較窮”,還有一個在外地做水產生意的哥哥。2024年9月,二人曾通過微信聯繫了一次,但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已經記不清了”。2025年1月4日前後,該村幹部經過顏文磊家,看見他家車的雙閃燈開着,老人不會關,“我當時就在想,小孩一定不在家。”

王星失聯後,該村幹部沒有接到來自警方的協查電話,也不知顏文磊的下落,他只從多位村民處得知,過去一個多月,顏文磊都在村民小規模的微信羣裏發佈演藝公告這類招聘信息。

“我的微信號被盜了,最近一個月的事情和我沒關係。”有演員在網上發出2025年1月6日與顏文磊的微信聊天記錄,此後再聯繫,對方不再回復。

“崇明堂”本名楊澤琪。朋友李菲(化名)介紹,楊澤琪平日會找一些演員、模特類工作,也對玄學感興趣,“平時喜歡給人算命”。

2024年12月初,楊澤琪告訴李菲,過段時間要去趟泰國。李菲說當時她在和楊澤琪鬧彆扭,就沒有細問。12月中旬,她看見楊澤琪發了一條在機場的朋友圈,配文“祖國媽媽再見,明年再回來”,但第二天這條朋友圈就不見了,隨之而來的是他朋友圈的查看權限變爲僅三天可見。

之後,曾有朋友給楊澤琪留言,希望他幫忙算一卦,結果微信那頭態度冷淡,“說自己沒有時間,現場保密”。2025年1月6日,感覺不對勁的李菲微信聯繫楊澤琪,對方一直沒回復她,朋友圈也不可見。

1月6日、7日,南方週末記者多次撥打顏文磊和楊澤琪的聯繫電話,均顯示關機。1月7日下午,李菲撥打保定市公安局報警電話,從警方得知,楊澤琪的家人和朋友因爲聯繫不上他,已報了幾回警。

“對境外劇組招聘信息要仔細甄別”

趙欣發現,楊澤琪平時在演員羣內的發言並不多:2024年10月8日,他曾希望與羣內其他演員交換資源羣,12月21日就開始發佈赴泰國拍攝的信息了。

趙欣解釋,所謂“換羣”就是資源互換,指把對方拉進自己所在的微信羣裏。對於基層演員,加入不同的微信羣,是一種常見的資源拓展、獲得工作的渠道。除了換羣,還有“賣羣”,即羣內成員向想進羣的人收取幾元到幾十元不等的“入羣費”。趙欣說自己入行四年加入了超過1000個演員資源羣,“加入的演員羣越多,獲得通告的可能性就越大。”

趙欣、餘藝和陳婷都談到,除了橫店有演員工會,其他地方很多演員多通過微信通告羣、公衆號、朋友圈或者熟人介紹接戲。即便是稍微有點名氣的演員,也需要不停認識更多導演、更多製片人拓展人脈。“一天掙超過一千塊錢的人都非常少,如果今天接不到活,明天就沒有飯喫。”陳婷認爲,這也是一些基層演員、新人演員容易受騙的內在原因。

另一方面,演員們常會通過大小劇組拓展人脈,劇組裏魚龍混雜。餘藝解釋,一些劇組也是臨時搭建的班子,人員素質參差不齊,因此演員也容易遇見心懷不軌的人。

從王星的經歷來看,陳婷分析,行騙者的高明之處在於給演員的報酬都是正常市場價,使用的話術也很專業,讓人難以分辨。“那幾個北京演員朋友幸運的地方就在於落地泰國後沒有被對方的車輛接走,能夠互相商量,才識破了騙局。但他們也因此留下了心理陰影,想想都後怕。”

1月7日傍晚,王星重新入境泰國,他戴着帽子和麪罩,用英文接受了媒體採訪:“感謝泰國政府和我的家人,讓我有機會回到我的國家。”

幾乎同時,中國電視劇製作產業協會青年工作委員會發布警示提醒:境外電詐分子將影視行業作爲詐騙目標,假冒選角副導演,潛入各類影視行業羣組、演員羣組,發佈虛假劇組招聘信息……僞裝成迪拜或泰國等境外劇組,妄圖利用從業者對工作機會的渴望,致使多人被誘騙至境外,甚至失去人身自由。

“請廣大委員和從業者對境外劇組招聘信息要仔細甄別真僞,查看發佈者資質、信息細節是否合理、聯絡方式是否正規等。一旦察覺可疑線索,切勿輕信,應立即終止溝通,並第一時間向青工委或協會反饋。協會在收到線索後,不僅會迅速覈實,向全行業進行風險披露,還將及時移交公安機關,協同警方全力打擊電詐犯罪,讓電詐分子無處遁形。”

南方週末記者 汪徐秋林 南方週末實習生 郭曉雨

責編 譚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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