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低調奢華
吞山納海
南方的米粉江湖裏,一處有一處的獨門功夫。
在廣西,螺螄粉憑藉酸筍“十香軟筋散”般的上頭氣味,穩坐熱搜頂流;貴州米粉把辣椒玩得出神入化,煳辣椒的焦香、油辣椒的熾烈、糟辣椒的酸爽組團出擊,搭配鮮到讓人吞掉舌頭的牛羊肉,辣得層次分明;湖南米粉靠花樣百出的碼子制霸街頭,牛肉牛雜、酸豆角、剁辣椒隨便蓋;雲南米線則招數百變,小鍋米線的鮮甜、砂鍋米線的醇厚,再配上薄荷、木姜子、折耳根這些新奇配菜,讓人又愛又恨。

長汀炒米粉、紫薯煮米粉、龍巖牛肉粉,哪一碗最是你的菜? 攝影/劉豔暉、李藝爽
各個米粉大省捲到飛起,而低調的福建有自己的絕招——山海通喫!既有武夷菌菇熬製的山野濃湯,又有東海帶魚烹製的鮮美海粉,再加上閩南人下南洋帶回的沙茶醬這個“風味外掛”,硬是將米粉玩出了花!

小鯽魚煮長汀米粉。 攝影/劉豔暉
福建,堪稱最被低估的嗦粉天堂。這裏一地有一地的米粉,一時有一時的喫法,炒粉鮮活,湯粉醇厚,伴隨着福建人渡過一個又一個凡俗的日常。從凌晨豆漿炒粉的鐵鍋響,到深夜撈化攤的湯咕嘟,把八閩大地的山海氣,全裝進了一碗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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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到打顫!米粉被東海醃入味了
福建人喫米粉,從不需要花哨的烹飪手法。有什麼好折騰呢?守着一整個大海的鮮美,原封不動地裝進碗裏,就已經夠誘人了。
好多外地朋友對福建米粉的第一印象就是“細到能穿針”,那多半是喫到了“興化粉”。這種細溜溜的米粉是莆田市響噹噹的非遺,因爲實在太好喫,幾乎已經成了福建粉的“臉面”。

興化米粉,細溜溜的,非常容易入味。 攝影/霧雨川
喫興化粉,講究“鮮要趕趟”。凌晨剛離水的海蠣、還蹦躂着的大蝦,都是炒粉的好料。
到了福州,最地道的喫法莫過於“撈化”——這是“撈興化粉”的市井說法。所謂“一燙就熟,撈起即食”,簡單的做法卻能勾住福州人的魂兒,靠的是內涵驚人的配料。

“撈化”簡便即食,很有煙火氣。 攝影/李藝爽
每一個走進撈化店的人,都會狠狠感受一把“選擇困難症”的迷茫與快樂,原因無他:撈化的配料實在太!豐!富!了!櫃檯上豈是一個“琳琅滿目”就能形容的:爽口的羅漢肉、肥嫩的梅花肉、脂香四溢的牛脊髓……海鮮區更是像把整個大海給搬了來:蛤蜊、蟶子、海蠣應有盡有,而且特別新鮮,活章魚正一伸一縮、巴掌大的海蝦還會跳!

像是把大海搬了來的配料,心動不心動? 圖/視覺中國
選了澆頭,把這一堆鮮美伴着米粉倒進豬骨、雞骨與小海鮮吊出來的湯裏,再加幾滴靈魂蝦油。粉細,正入味,嗦一口,整碗豐盛的鮮和甜就吸溜吸溜地進了肚裏,說不出的痛快滿足。
在福清,人們愛喫的是“粉幹”。這是種曬透了日頭的粗米粉,摸起來乾爽帶勁,喫起來韌勁兒十足,頂餓又暖心。

粉幹可以與任何食材搭配,比如鮮滑醇香的泥鰍。 攝影/劉豔暉
帶魚煮粉幹,是福清人對“第一手海味”的極致尊重。剛捕上來的帶魚,銀亮發光,漁民們處理時從不用刀把這層銀膜刮掉,只是用軟布輕輕擦去細鱗,因爲“颳了鮮味就跑了”。
煎帶魚是關鍵一步,裹地瓜粉煎到金黃,大火煮出奶白湯後再下粉幹,等粉幹吸足了魚湯,粗糲的表面掛着一層油亮的鮮,帶魚塊則燉得肉骨輕離,抿一口,魚肉的甜、銀膜的鮮、粉乾的香,在嘴裏混得恰到好處。


福州人口中的熟魚就是魚乾, 相比鮮魚,更有一種時間陳釀出來的美味。 動圖來源/雨銘軒說美食
閩南人做米粉,也像極了他們與大海打交道的性子:直接、鮮活,把剛上岸的海味往粉裏一丟,就是最地道的滋味。安溪湖頭米粉的湯粉和炒粉,就是兩種“逼鮮”的法子。
湯粉的魂,在那鍋“鮮到起膠”的湯底。用蝦頭、海蟶熬到湯色奶白,本地粗米粉抓一把扔進滾湯,煮得軟滑帶勁後撈起,最後點睛一勺紅蔥頭油——用本地小香蔥炸到焦香,能勾得整條街的人探頭。

湯粉、炒粉、拌粉, 湖頭米粉怎麼喫都很好喫。 圖/匯圖網
炒粉則是另一種熱鬧。竈臺的火要燒得夠旺,鐵鍋燒到冒煙,先下豬油潤鍋,再用蝦頭等海鮮邊角料吊底味,再把蝦仁、墨魚仔一扔,切幾塊本地短胖絲瓜噼啪爆香,最後將幹米粉不泡直接下鍋,燜上幾十秒再開猛火快炒,翻炒時故意讓少許粉粘在鍋邊形成鍋巴,聞着實在是饞。
福建餐桌上的“海味”,或許也不該僅僅侷限在“海鮮”的範疇內——福建人在海上闖出了一片天,帶回了不知道多少原本屬於異域的風味。原產於南美的花生、流行於南洋的沙嗲被閩地兒郎帶回了家,落地生根,變作花生醬、沙茶醬,又怎麼不是一種人與海洋的纏綿呢?

花生醬拌粿條,一定要用力吸溜! 動圖來源/漢堡兒~
如此說來,廈門花生醬拌粿條也算是藏了大海的滋味。將烤到焦香的花生磨成醬,濃稠得能在筷子上掛成絲,沙茶醬也要甩幾勺進來,攪拌,看着金紅的醬料漸漸化進花生香氣裏,攪拌出冰淇淋一樣誘人的紋路。拌粿條時,別忘撒把炸得金黃的蒜酥,筷子一攪,醬順着粿條裹得嚴嚴實實,喫的時候得猛吸,才能讓醬香帶着米香紮實地撞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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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深山的野性塞進米粉裏!
在福建的米粉裏,海之味固然迷人,但山之鮮也不容忽視。那可是一場五感交織的盛宴——紅菇湯的玫紅淌着野山椒的鮮綠,搗椒的咚咚聲撞着柴火的噼啪響,菌香、筍焦、蔥油香一層層漫上來。整個武夷山脈的野性,都藏在一碗粉的熱辣鮮香裏。

龍巖清湯粉之瘦肉肉皮粉。 攝影/劉豔暉
武夷山的紫溪粉,藏着味覺遷徙的故事。
紫溪,本是江西鉛山的一個鄉,是贛東北通閩的古道要衝,南宋時設有驛站。紫溪米粉的風味,就沿着青石板鋪成的驛路,順着挑夫們的步伐,翻進了武夷山,成爲經典的閩北風味。
相比鉛山原版,福建的紫溪粉沒有那麼辣,加了野山椒,倒是平添一抹山野之鮮。碼子可是很豐盛了,不僅有簡單的地瓜粉滑肉絲,還添了牛肚、小腸、大排等硬菜。客人一進店,喊句“小碗粉少肉多放小腸”,老闆忙不迭地夾粉、焯熟、衝入紅褐色的湯底,把早就滷好的碼子滿滿當當盛進碗裏。客人也不閒着,自取小碟,舀些脆口的辣蘿蔔乾,加一點糟菜,淋一小勺辣油,慢悠悠地邊喫邊等。等到粉端上來,小菜配粉,唏哩呼嚕吞下肚,好一頓酸辣開胃、酣暢淋漓的大餐。

在武夷山,紫溪粉一般會略減辣度, 但配料會非常豐富。 圖/匯圖網
雨季的武夷深山裏,還藏着“山珍頂流”——紅菇。
紅菇很金貴,因爲它沒法人工種植,野生產量又很低,而且不好採,幾百塊錢一斤只是尋常價格。紅菇燉湯,當得起福建宴席上的一道硬菜,尤溪人卻捨得用這樣珍貴的紅菇來配一碗粉幹。

紅菇米粉,色香味俱美。 攝影/李藝爽
用紅菇煮粉幹,自然是不能怠慢的。乾紅菇泡水,加肉片一起細細醃製,炒香了做主料。紅菇泡發的水可捨不得丟,混着骨湯慢慢燉,湯越煮越紅,像把朝霞倒進了鍋。粗粉幹扔進去,吸飽那口玫紅的湯,每根都帶着菌香的醇厚。不少家庭把這樣一碗粉當成“病號飯”,感冒發燒嗦幾口,喫得額頭微微見汗,病氣瞬時就消了幾分。
尤溪還有句老話:“四九五十都,米粉燙泥鰍”——四十九、五十都是當地古代的行政區劃。這話說出了當地人對“米粉燙泥鰍”的熱愛。

泥鰍粉,加一些紅糟會更加美味。 攝影/李藝爽
老把式們懂這門道:活泥鰍先喂清水吐盡泥沙,加鹽巴洗去黏液,滾湯一汆,瞬間蜷成小卷;也有加老酒先把泥鰍“醉”倒的,酒香沁進泥鰍骨頭裏,更有股子別樣的鮮。煮泥鰍的時候丟一把石菖蒲進去,當地人管這種菜叫“泥鰍蔥”,與泥鰍當然是絕配。煮好了泥鰍,加點觀音菜(紫背天葵)燙粉,味道更清新。等到粗粗的粉幹吸飽了魚鮮,連湯帶粉嗦進嘴,滑溜溜的,鮮得人直打顫,纔算嘗透了這山野裏藏的靈動。
福建人的米粉裏,不僅有海的生猛,山的豐饒,還有當地人大開的腦洞。
興化粉在福建米粉中的超然地位已經不用多說。對於這種本地特產,莆田人有更加獨特的理解——他們用豆漿炒粉!

金黃的煎蛋是“豆漿炒”的必備搭檔。 攝影/劉豔暉
煮沸的豆漿,混合蠔油等調料,燙粉、炒到收汁時,臥個金黃的煎蛋,撒把炸得酥脆的花生米,最好還要配上一碗豆漿,“乾溼兩喫”堪稱至味。
口味清淡的寧德人,最愛一碗“拌水粉”。
水粉最受歡迎的搭檔是豬腳凍,膠質凍遇熱微微化,裹着粉滑溜溜的,再來一碗灑滿蔥花的蛋花湯,夏天嗦一碗,那叫個爽口!在洋中一帶,水粉更有個黃金搭檔——特殊醃製的生薑,酸鮮解膩。“半碗米粉半碗姜”的熱辣搭配,外地人看着害怕,本地人卻嗦到停不下來。


寧德拌水粉,薑絲一定要多加! 動圖來源/早餐中國
在福建,山、海與人從不疏離。一碗尋常米粉中,山海碰撞,蒸騰出了市井深巷中不可磨滅的人間煙火。
這碗被低估的寶藏米粉,早該被更多人嚐到了。

聞名全國的湖頭米粉,也是許多人的鄉愁。 攝影/城市穿梭客
文 | 阿川
文字編輯 | 貓騎士
圖片編輯 | 感恩的心
首圖 | 視覺中國
封圖 | 劉豔暉
本文系【地道風物】原創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