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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唐明宗 李嗣源)
李從珂和明宗的關係很好,明宗未稱帝時,他曾經向莊宗上過一道奏疏,就推薦過自己的這個養子李從珂擔任北京內衙指揮使。
有人說,這是裙帶關係,其實還真不是,因爲在當時來看,區區指揮使,算不上什麼特別重要的職務,明宗推薦李從珂,只是希望可以讓養子離自己近一點,那樣父子容易培養感情,李從珂也方便照顧自己。
當然這個請求被莊宗給拒絕了,莊宗認爲李嗣源餘勇可賈,居功自傲,竟然敢插手朝廷的人事任免,莊宗非常生氣,不僅內衙沒讓李從珂待,反而還把李從珂派到陝西去任職了。
鄴城兵變,李嗣源從將領變成皇帝的這個過程中,李從珂也一直積極配合父親用兵,爲李嗣源成功入洛出了不少力。
那麼我們總結來說,一來李從珂雖然只是養子,但是他和明宗的關係很要好,感情相當不錯,二來李從珂多年來也算沙場磨礪,是年輕一代中比較有能力的。
只是,畢竟是養子,無論如何,好像和儲位總是無緣的。
明宗的長子,是李從璟,已經被元行欽殺掉了,那麼明宗的次子李從榮就成了實際意義上的嫡長子。

(欲得儲位 秦王李從榮)
李從榮當時不僅分管京師政務,手裏還有兵權,明宗也很器重他,那麼大臣們就普遍猜測,李從榮是儲君人選,以後就是他來繼承明宗的江山,安重誨也是這麼感覺的。
我們把安重誨定義成權臣,大體上看是沒問題,但嚴格意義上講,不夠完整,因爲安重誨這個人,他具有多樣性。
你說他擅權,他的確是獨攬大權,作威作福,可是,安重誨本質上還是想要盡心輔佐明宗,爲君盡力的。
作威作福,其實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成語。
明萬曆年間,張居正執掌大權,銳意改革,也有很多士大夫彈劾張居正作威作福,可是,既然有王佐之才,提拔有能力,有才幹的人,那便是作福,貶斥無德無能之人,革除弊政,傷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便是作威。
所以好像在安重誨的視角里,他不是作威,便是作福,而且這也不是由他本人決定的,而是由他所扮演的角色的功能性決定的。
安重誨自然不能和張居正相提並論,他也不可能認識後世之人,但是在他掌權的大部分時間裏,他還是幹了不少實事的。
明宗是武人出身,馬上得天下,大概他是粗通文墨,或者壓根就不通文墨,而沙陀人那股子悍勇的特質始終烙印在皇帝的身上,所以明宗的性格雖然正常,但情緒卻並不是很穩定,動輒殺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後唐的馬牧軍使,也就是負責管理和飼養軍馬的官員,名字叫做田令方。

(馬牧軍使 田令方)
也許是因爲水土原因,也許是因爲地理原因,也許只是因爲田令方養馬的技術稀鬆平常,反正他飼養出來的馬匹,又瘦又小,而且病死率很高。
要知道,冷兵器時代,戰馬對於一個政權,對於一支軍隊來說,那非常的重要,甚至可以說是戰略核心資源。
在機械紀元沒有來臨之前,馬是陸地上速度最快,耐力相對最好的作戰工具和運輸工具。
沒有戰馬,你的軍隊就是步兵部隊,而配備了戰馬,你的軍隊就是騎兵部隊。
騎兵可以進行長途奔襲,可以迅速到達戰場,步兵剛走十分之一,你已經到了,那你就可以率先實施軍事行動。
騎兵的戰鬥力要遠遠高於步兵,我們一般把騎兵分成兩種,一種叫輕騎兵,士兵是輕裝上陣,戰馬也無任何配裝,這樣的輕騎兵,速度快,靈活度高,戰馬上的士兵手持弓箭,一邊快速移動,一邊騎射,就可以連續不斷的騷擾敵軍,破壞敵方陣型,爲主力決戰創造好的條件。
至於重騎兵,那就更狠了,重騎兵就是人也穿着厚重的鎧甲,馬也穿着厚重的鎧甲,大批量的重騎兵彙總到一塊,就可以進行集羣衝鋒,這可以說是古代歷史上最具毀滅性的戰術之一,沖垮步兵方陣,那就是分分鐘的事兒。
擁有戰馬,就可以訓練騎兵,而擁有了騎兵,就在某種程度上掌握了主動權,一個字,首先你強,其次你快,那麼你在戰場上往往就會處於攻勢和主動方,開戰的時間,地點,甚至是方式,都可以由你來決定。

(古代“戰馬政治”)
如蒙古,漢朝,唐朝這樣的龐大帝國,它們的建立和維持,其實都高度依賴於強大的騎兵力量,沒有騎兵,做什麼你都感覺短手,而有了騎兵,你可以有效的控制無垠的草原,廣闊的沙漠,你可以穩固邊境線,快速鎮壓叛亂,對周邊部族也能產生威懾。
除此之外,馬匹還是運輸糧草輜重,武器箭支最主要的畜力,利用快馬傳令也是古代最快捷的通信方式。
作者這麼一解釋,您大概就能理解,馬匹對古代政權的重要性了。
那正是因爲戰馬十分重要,所以培育出合格的戰馬,組建優秀的騎兵部隊,異常困難。
馬匹的鞍具蹄鐵,騎兵的武器盔甲,製造工藝難不說,造價還十分昂貴,對戰馬和騎兵的訓練,往往又不能一蹴而就,而要經過漫長的鍛鍊和試錯才能投入戰場使用,這又是巨大的時間成本。
最後再說,如田令方的這個養殖戰馬的工作,同樣很不好乾。
一匹戰馬的優劣好壞,能否長大,長成,往往不是飼養人決定的,而是先天決定的,因爲只有優良的馬種,比如汗血馬,阿拉伯馬,蒙古馬等等,才能培養出優秀的戰馬,血統不行,底子不好,那你飼養的再好,也是白搭。
何況,戰馬不像役馬或耕牛,戰馬的飼養需要大量的精料,一般人也負擔不起。
那麼從這種角度來看,田令方養馬不力,也可以理解,畢竟難度太高。
武人出身的明宗深知戰馬的重要性,皇帝明白,一個國家的戰馬數量和質量,直接決定了其軍隊戰鬥力的上下限,田令方養馬不力,明宗很生氣,就要把田令方給開刀問斬。

(孰忠孰奸 安重誨)
就在這個時候,安重誨勸了明宗一句,他說:
使天下聞以馬故,殺一軍使,是謂貴畜而賤人。(新五代史)
您因爲戰馬的緣故,處死一名朝廷官員,這等於是在向天下宣告,牲畜的命比人的命還要重要。
結果安重誨這麼一說,明宗就寬恕了田令方的罪過。
在內政上,安重誨對明宗多有勸諫,在外政上,安重誨也沒少出力。
我們說五代十國時期,中央政權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地方藩鎮勢力,安重誨尤其注意瓦解藩鎮,掌權的時候,他一直在捯飭割據武裝。
比如,蜀地西川節度使孟知祥,也就是後來的後蜀開國皇帝,以及東川節度使董璋,爲了防止倆人割據坐大,安重誨可以說是費老勁了,在政治上,安重誨限制倆人的權力,在軍事上,安重誨分化拉攏,吞併蠶食倆人的地盤,雖然從後期來看,安重誨的努力是杯水車薪,收效甚微,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爲了鞏固後唐的集權統治,他是花了心思的。
尤其,安重誨這人很有遠見,他料到了孟知祥和董璋早晚割據,而在儲君的問題上,雖然朝野間都認定李從榮將會是繼任者,但安重誨能走一步看三步,他敏銳的感覺到,當明宗龍馭上賓之後,如果不除掉明宗的養子李從珂,李從榮未必能順利即位。
奪嫡之事古來有之,但是您要說爲什麼安重誨就覺得李從珂會對儲君造成威脅,爲什麼他就瞧不上李從珂,好像也沒有什麼實際理由。

(韜光養晦 李從珂)
因爲李從珂有能力?
不能吧,天下紛亂之際,無能之人是刀俎魚肉,任人宰割,有能力才能活下來啊對不對。
因爲李從珂是養子?
那也不能,因爲五代的養子制度已經非常成熟了,哪個軍閥,哪個皇帝,哪個節度使還不收他十個八個的養子呢?這個身份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所以,史料裏只是說:
潞王從珂爲河中節度使,重誨以謂從珂非李氏子,後必爲國家患,乃欲陰圖之。(新五代史)
安重誨不僅覺得李從珂日後必反,一定會禍亂國家,他還想趁現在自己有能力,有機會,防患於未然,直接把李從珂就給滅了。
那麼在消滅任圜之後,安重誨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積極打壓李從珂上。
打壓是一方面,主要是通過自己已有的強權來減少李從珂的兵權,降低李從珂的地位,另一方面,安重誨有事沒事就跑到明宗面前遊說,有意無意的暗示明宗應該除掉李從珂。
安重誨管東管西,明宗都可以容忍,因爲明宗可以儘可能的把安重誨的行爲都設想成是安重誨出於公心,但明宗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安重誨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家事上來。
我們來看明宗和安重誨之間的對話:
安重誨說:請陛下除掉李從珂,這樣才能斷絕之後的隱患。
明宗說:你想要怎麼處置呢,朕都聽你的。

(君臣密談)
明宗表面上說,我都聽你的,實際上這個時候皇帝的潛臺詞是“你難道真敢替天子決定如何處置皇子嗎?”
安重誨也不傻,立刻往回圓,他說:
這是陛下父子之間的事,不是臣下能干涉評價的,請陛下自己決斷。
你看,剛你還要求明宗殺掉李從珂,現在你又說這是天家事,你管不了,你這越圓越亂,完全自相矛盾。
明宗說:當年朕還是軍中小將的時候,是這個孩子(指李從珂)爲我擔石灰,撿馬糞,是他養活了我,現在朕已經是天子了,難道都不能庇護他麼?
明宗說完,安重誨一言不發,立刻就告退了。
這個時候,聰明一世的安重誨也已經明白,皇帝可以容忍自己在公共政務上的專權,並將自己的飛揚跋扈視爲一種政治運作的代價,但當自己將手伸向皇傢俬域,尤其是動用手段傷害與明宗有深厚感情且身份敏感的養子李從珂時,自己就犯下了生命中最爲嚴重和致命的一個錯誤,那就是,自己不僅觸碰到了皇帝的人倫情感,還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
遙想當年往事,十來歲的李從珂視自己爲親生父親,聽命於自己,供自己驅使,做着最底層的工作,提着自己的刀,牽着自己的馬,危難之際更是會擋在自己身前,當回憶如潮水一般襲來的時候,明宗不可能不動容。
只是,義氣放舟終覆水,仁心縱虎反傷生,明宗不會想到,安重誨作爲權臣,也有他的另外一面,他近乎病態般的針對李從珂,要求自己除掉李從珂,並非是想要凌駕於自己,想要干涉皇權的自由,而是因爲,安重誨宦海沉浮一生,他就是擁有這樣的遠見卓識和政治嗅覺,能夠預料到常人根本看不到也意識不到的未來要發生的事情。
後來事情的發展也的確證明,李從珂不甘人下,終究還是謀奪了帝位。
可是,彼時這個恨不得立刻就將李從珂除之而後快的安重誨也想不到,歷史自有其發展的規律,自己有天人之智,能窺破天機已屬不易,非要強行改變未來,最終也將會遭到,命運的反噬...
參考資料:
舊五代史. (宋)薛居正等撰.中華書局.1976
五代典制考[M]. 任爽, 主編.中華書局.2007
新五代史. (宋)歐陽修 撰;(宋)徐無黨 .中華書局.1974
資治通鑑. (宋)司馬光原著;蕭放,孫玉文點注.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