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陳佩斯,這三個字的含金量,魚叔不用多說了吧。
對很多人來說,他就是心目中的「喜劇泰斗」。
從小品到電影,他的喜劇總能戳中人心底的酸甜苦辣。
只是,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告別了大銀幕,轉戰話劇舞臺。
一部《戲臺》,演了整整十年。
豆瓣評分高達9.0,被譽爲「中國原創話劇天花板」。

但劇場畢竟裝不了那麼多觀衆,總有戲迷望票興嘆。
於是,陳佩斯自編自導自演,把它拍成了電影。
魚叔搶先看了點映,可以說,這電影票值了。
它不只是一出喜劇,更是裹着荒誕外殼的深刻寓言——
《戲臺》


電影背景設定在民國軍閥混戰時期。
那是個「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亂世。

袁世凱稱帝失敗後,各地軍閥你爭我奪,百姓如草芥般顛沛流離。
故事聚焦在一個小小的戲院,德祥大戲院。
這裏即將上演聞名全國的五慶班爲期三天的演出。

由名角兒金嘯天掛帥主演。
消息一出轟動全城。
戲還未開場,門票便已售罄。
班主侯喜亭和戲院吳經理正爲滿場歡喜不已。
卻不想,一系列意外接連而至。
金嘯天沉迷鴉片,腳步踉蹌,根本沒法上臺。

可黑幫頭子劉八爺,以及一衆京城名流,點名要看他。
豈料,更「大牌」的洪大帥包下全場。
他因爲攻下京城,要讓五慶班這場戲作爲「開國大戲」。
直接帶上部隊包圍了戲園子,並當場槍斃了「競爭對手」劉八爺。

更荒誕的是,這位莽撞專橫的洪大帥,在後臺巡視時,遇上了老鄉大嗓兒。
大嗓兒(黃渤 飾)是大裕齋跑腿夥計兼半吊子票友。
他來戲院送包子,因與大帥是同鄉,還能唱幾句霸王的戲,這讓大帥對他心生好感,並點名要聽他唱戲。

這下可亂了套了。
侯班主和吳經理猝不及防,東拆西補,試圖彌補混亂。

但任憑他們如何努力,事態仍朝着失控的方向瘋狂發展。
可以說,《戲臺》的敘事結構,巧妙地構築了「三層嵌套的戲中戲」。
最外層,是真實的歷史背景。
1916年後的軍閥混戰,亂世如戲,權貴如戲子般輪番上臺。

中間層,是戲班後臺的現實荒誕劇。
軍閥插手戲班日常,鬧出連臺笑話,大嗓兒這個門外漢硬被推上臺,唱得荒腔走板,卻贏得滿堂彩。

最內層,則是舞臺上的歷史悲劇。
《霸王別姬》裏的霸王窮途末路,虞姬慷慨就死。

這三層空間,彼此照應。
臺上虞姬爲霸王忠義就死,對照臺下戲班人在槍口下委曲求全的卑微求生。
值得一提的是,《戲臺》的戲劇空間設計也別具匠心。
整部電影幾乎將傳統戲臺翻轉到了後臺來呈現。

觀衆透過鏡頭如同置身戲院後堂,以「上帝視角」看到平日難見的演出幕後。
這一臺前與臺後、戲裏與戲外的強烈對照,營造出了別具寓意的互文效果。
戲臺人生與人生如戲,融爲一體。
戲裏戲外的界限開始模糊,每個人物彷彿都既是戲中人又是世間人。
在這方寸戲臺中,我們既看到了戲班子裏的悲歡離合,也看到了大時代中衆生的命運縮影。

陳佩斯說過,喜劇的底色是悲劇。
魚叔深以爲然。
《戲臺》表面上看是一出荒誕喜劇,但剝開層層笑點,裏面包裹着沉甸甸的命題:
藝術尊嚴如何對抗強權壓迫?
故事中最大的衝突,就圍繞洪大帥的「改戲」展開。

他嫌《霸王別姬》的劇情不合心意。
項羽是他的心中的英雄,怎麼能敗給劉邦。
他這個大帥可不想沾黴頭,於是強行要求戲班篡改唱詞,讓霸王贏了劉邦。
這命令一出,後臺炸了鍋。

堂堂國粹被當作取悅暴君的工具,藝術尊嚴慘遭踐踏。
一班戲曲藝人忍氣吞聲,如履薄冰。
侯班主面對祖師爺像,滿眼愧疚。
這不就是普通人在強權下的縮影嗎。
選戲還是選命?
戲班衆人從反對到妥協的過程,像一場靈魂的拉鋸戰。

金嘯天和鳳小桐這兩個藝術理想主義者,更是直擊人心。
他們勉強上臺,卻癡迷自己的藝術,最後甚至不惜冒着戰火和生命的危險,也要維護尊嚴。
這一刻,真的太剛了。
任憑臺下是刺刀還是槍口,任憑洪大帥龍顏是否大怒,這些都已無關緊要。
他們用行動表明,哪怕明日人頭落地,也絕不能讓老祖宗留下來的藝術瑰寶蒙塵!
更絕的是,這些荒誕並非憑空捏造。
魚叔查了點歷史,發現民國時期軍閥確實愛干預戲曲。
1927年軍閥張宗昌就曾逼梅蘭芳改《鳳還巢》的劇情,替自己歌功頌德。
張宗昌的爹同樣荒唐,逼迫戲班演出 「關公戰秦瓊」的武戲。
陳佩斯把這些史實嵌進電影,讓笑點背後藏着歷史的迴響。
也讓喜劇外殼下有了嚴肅的隱喻。

難怪有人說,這是暑期檔最「犀利」的喜劇。
它不只是笑,還在問,當強權壓境,藝術該如何自處?
在那個槍桿子說話的時代,戲班人「戲比天大」的信念,像一盞不滅的燈,照亮了人性的底線。

一出好戲,離不開鮮活生動的人物。
《戲臺》中的演員和角色,相得益彰,拼成了一幅民國亂世的衆生相。
先說戲班的兩位臺柱子,金嘯天(尹正 飾)和鳳小桐(餘少羣 飾)。
尹正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演名角了。

魚叔記得他在《鬢邊不是海棠紅》裏演商細蕊,那股子梨園子的風骨,就讓人印象深刻。
這次的金嘯天,更添了幾分頹唐。
他爲情所困,吸食鴉片,但對藝術執着到骨子裏。

餘少羣演的鳳小桐,更是絕了。
這位科班出身的演員,扮相嬌媚,身段柔軟,花旦風采拿捏得死死的。
魚叔看他那段虞姬舞劍,簡直是活生生的京劇魂魄。

金嘯天和鳳小桐挺直腰板,一字不改地唱完原汁原味的《霸王別姬》,那一刻是角色的高光時刻,也是曲藝人風骨最好的證明。
除了兩位名伶,更值得一說是兩代喜劇人的碰撞,陳佩斯和黃渤。
黃渤飾演的「大嗓兒」,是全劇最富喜劇色彩又最具平民隱喻的人物。

本來只是個打雜跑腿的小嘍囉,陰差陽錯被推上臺,當起了「霸王」。
他半點京劇功底沒有,卻得硬着頭皮吊嗓亮相,一時間張冠李戴、雞飛狗跳。
黃渤太適合這類小人物了。
他的到位表演令大嗓兒鮮活無比,撐起了半方戲臺。
另半方,就是陳佩斯飾演的侯喜亭。
他將這個班主身上的酸楚拿捏得十分精準。

鞠躬哈腰是假,內心苦悶是真。
一顰一笑背後,藏着戲曲藝人在強權夾縫中求存的不易與心酸。
這角色讓人想起陳佩斯當年小品《主角與配角》裏那個跑龍套的,甘願當綠葉,卻又渴望舞臺。
只不過如今,他從舞臺小人物變成了領着一班小人物的「大人物」。
肩上的擔子更重,妥協的姿態更低。
魚叔看他面對大帥時,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卻在改戲時眼神閃爍,內心戲滿分!
陳佩斯是天生屬於戲臺的。
所以看到這部電影,讓魚叔想到,《戲臺》之於陳佩斯,就像《喜劇之王》之於周星馳。
都是對喜劇人生的自白書。
只是對陳佩斯而言,他的自白是,「戲比天大」。
陳佩斯對於這四個字的執念,正是在呼喚人們重新審視我們對待藝術與傳統的態度。

透過《戲臺》,魚叔看到了他對「戲」——
對傳統藝術、對喜劇精神的執着堅守。
也正是這份執着,讓電影在喜劇性與藝術性之間取得了巧妙的平衡。
既有令人捧腹的大衆娛樂效果,又有發人深省的人文藝術內涵。
希望這樣的電影和電影人,不被辜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