黴菌生髮出的美食宇宙
到底有多精彩?
關於食品安全這件事兒,不少孩子們從小就在媽媽那裏上過一堂課,“長黴的東西不能喫!”然而長大之後淺嘗各地美食之後會發現,嗬,這話也真不能說死了啊——
發黴、長毛,絕大多數時候是食物變質的信號,代表着食材的“壽終正寢”,是家庭主廚們的噩夢,但在充滿智慧的華夏土地上,還真就存在着不少不信邪的饕客們,靈活思變、轉憂爲喜,發掘“黴”物的餘熱。畢竟黴菌是個兩面派,有暗地裏使壞的“敵菌”,也有願意造福人類的“友菌”——麴黴、毛黴把澱粉分解成甜美的糖,讓蛋白質也熟軟成膏、細膩豐腴,不少食物的風味也因此產生昇華,成就醇厚撲鼻的勾魂風味。
表面長出的長毛叫做毛黴菌, 是毛豆腐鮮美味道的來源。 動圖來源/《看不見的釀酒大師》
不僅平時烹飪中常見的腐乳,豆豉,豆醬,都是黴菌造就的寶物,一個“黴”字,更是連通大江南北不同地區的餐桌,處處成就着鮮活的記憶:在紹興,有周作人都惦記的一口黴莧菜梗,在外打拼的徽州人,則最想念家鄉的一口毛豆腐;湖北孝感的黴豆渣鮮活熱烈、老少咸宜,江西吉豐的“黴三寶”,卻是外地饕客絕對不敢嘗試的存在,喫上一口就能辣掉眉毛.......大江南北,到底哪裏的“黴”物最精彩?
大江南北各色“黴”物, 到底能成就多少風味? 圖/視覺中國,陳康鴻,圖蟲·創意(攝影/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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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乳,豆醬,豆豉.......
廚房調味一日不可無黴!
饒是對所謂“黴物”有所避忌的人,也無法做到將所有滋味盡數拒絕。不信你看,自家廚房調味架上的各色瓶瓶罐罐,全都少不了黴菌的神奇點化:下飯時的腐乳,蘸醬菜用的豆醬,還有炒菜煮火鍋必備的一把豆豉.......豆子和黴菌的每一次攜手聯盟,都成就着調味界的“大事件”,但凡少了任意一樣,就要有太多老饕痛失自己的“人生菜單”了。
腐乳,南北通喫的下飯菜。 圖/視覺中國
一小瓶腐乳,堪稱是南北通喫的“下飯之王”,沒胃口又懶得做飯的時候,出差在外水土不服的時候,只消輕輕擰開一瓶腐乳的瓶蓋,一頓飯立刻就“起死回生”、有了滋味。北方人家的餐桌上常年擺着一方腐乳,色澤紅潤瑰麗的紅方是年復一年的“銷冠”;而江浙人鍾愛色澤青灰、臭味十足的青方,“臭青方過冷飯”,是平凡人家樸素中的至味;不少南方老饕還鍾愛白方,乳白中帶點杏黃的顏色,看了就讓人心生喜歡......
湖南的茶油腐乳,有木本的清香。 攝影/=G
雖然各地腐乳“皮膚”不同,做法倒大體相通,劃成四四方方小塊的豆腐,接種人工培育的根黴或毛黴菌菌種後,歷經一段時間的發酵和醃坯期,黴菌便能滲入內部,將淳樸的豆香轉化爲鹹鮮的濃香。而不少地區獨特的處理方式,都有着當地獨特的口味烙印,比如紹興人發酵腐乳時會加上少許黃酒,一股酒香散逸其間,成就着文人雅興;而云南的腐乳還會放入雞樅油,油嫩無比,帶着自然的至鮮至美。
如此一個奇物,可捨不得只用它來就飯、夾饅頭喫,人們盛情邀請它進入到菜餚的創作當中,成就着一桌桌的“報恩佳餚”——天津人最愛的煎餅果子、嘎巴菜,加入腐乳之後格外夠味兒;廣西的荔浦芋頭扣肉,軟糯的芋頭和白方碰撞出一派粉糯甜香;打火鍋的蘸料也離不開它,北京的涮羊肉愛好者,最愛拿醬豆腐配上麻醬、韭菜花醬,蘸着羊肉喫簡直“倍兒香”;而來到“萬物皆蘸水”的貴州,在煳辣椒、香菜、薑末各色標配之外,腐乳更是至尊靈魂,加入了腐乳的酸湯魚蘸水帶着股衝擊味蕾的鮮,堪稱蘸水界的極品。
腐乳,入菜也是一級棒! 圖爲荔浦芋頭扣肉和天津嘎巴菜。 圖/圖蟲·創意,攝影/韋嘉華、大鵬DP
不僅豆腐在黴菌的協助下實現了腐乳的驚人蛻變,豆子也脫離了主食身份,躋身南方餐桌上的調味明星——豆豉。這絕對是傳統食物中的老資格了。在那個還沒有現代科技與狠活的年代,古人便已經憑藉微生物發酵的獨特技能,擁有了這一天然的“味精”。一顆顆小黑豆下鍋,在川渝人的炒鍋裏逼出熱辣的鹹香,湘菜的蒸鍋中,也要這一把豆豉來點睛;到了貴州的街邊,以炒香的豆豉爲底煮出的豆豉火鍋,更是散發着強烈的存在感,酸,臭,鮮,香,一不注意就被勾了魂。
豆豉,成就着老友粉鹹香四溢的湯底。 攝影/陸宇堃
如果說豆豉是南方廚房的明星,那豆醬則是不分南北的“主心骨”。對北方老饕來說,一碗好醬猶如定海神針,東北的大姨燜豆角、燉雞的時候,必要挖上兩勺浸到鍋裏,燉菜湯汁才能格外香稠;河南老鄉更是有着獨家的理解,每年夏天“曬豆什兒”時,清甜的西瓜和發酵的黃豆便被撮合到一起,看似是黑暗料理,細品卻是突破想象的醇厚脂香;豆醬也不止是北方老饕的不可或缺,只聽四川老饕也有句老話說“川菜香不香,全靠豆瓣幫”;還有廣東處處可見的普寧豆醬,金黃清潤,也打下着潮汕風味的清甜基底......
潮汕人做菜,哪能少了普寧豆醬? 圖/視覺中國
當然了,黴菌可不止認準了黃豆一個好搭檔。用新收的小麥做出的麥醬,是貴州人的最好飯搭子,涼拌炒菜或是下麪條都一把好手;而一碗棕黃油亮的甜麪醬,是山東人佐餐的最佳法寶,細膩滑潤的麪醬裹上脆生生的蔥白,簡直“倬好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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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南北
還有多少不凡“黴”味?
當然了,各式“黴”菜並不甘在調味舞臺上施展拳腳,它們也“獨立出道”,成就不少地方菜的C位。雖說奇異的風味難以調和衆口,但也總能因着別樣的刺激,換來一身“熱點體質”——
毛豆腐,徽州人心尖上的“臭寶貝”。 攝影/蔣光明
對於熟悉徽州菜的人來說,毛豆腐的大名幾乎是如雷貫耳。長出濃密毛髮的毛豆腐看上去像個刺兒頭,煎炸後反而溫順許多,蘸上辣椒醬再入口,外皮金黃微皺,內裏鹹鮮細嫩;而湖北的黴豆渣,則自成一派江湖豪氣,不管是和着蒜苗或白菜薹煎炒,還是和着臘肉、黃骨魚一起煲制,都能烹出一份鹹鮮微辣,溼冷的寒冬裏也能喫得人通身發汗、無比舒爽;而走到浙江,紹興的黴千張又有一分獨特的閒情雅緻,蓋碗裏發酵出的黴千張,簡簡單單蒸食就足夠出色,嚼在嘴裏,鮮在心裏。
用油煎過的毛豆腐,極其油潤香滑。 圖/視覺中國
一向崇尚“不鮮不食”的江浙,就連黴菜也做得出一份清鮮雅緻,當年周作人喫到老鄉送來的黴莧菜梗,感慨它帶着故鄉的烙印,有種江南的“舊雨之感”。不止周作人放不下這一口鮮,這一罈狀如白乳的莧菜梗滷,還是紹興人家家戶戶的法寶,各種食材都可以放到裏面滷製,成就臭冬瓜、臭絲瓜、臭豆腐等種種“臭味大千”。一道匯合黴莧菜梗、黴豆腐、黴千張的“蒸三臭”,便是這道美味的究極版本,雖然臭味完成互通,鮮味卻也彼此聯結,夾起任意一塊放到口中,都是油亮鮮香。
紹興的餐桌上不可一日無“黴”。 動圖來源/《風味人間》
來到南方家庭,難免會被身穿“綠袍”、長滿黴菌的火腿吸走視線。它們看起來活像兇器,卻是來到了最佳賞味時期的珍寶,黴斑之下是雪藏良久的油脂,和被壓制已久的肉香。雲貴川一帶在火腿領域素來是老牌強隊,火腿魚頭濃湯、雲腿月餅,把火腿揉進一道道家常菜的幸福之中;望向東南,江浙皖贛鄂也不乏徽州火腿、金華火腿等明星選手,《隨園食單》就記有筍煨火肉、黃芽菜煨火腿等不少以火腿入饌的菜餚。還有《紅樓夢》裏提及的“火腿鮮筍湯”,最是江南“一啜鮮”。
金華人愛醃肉,甚至將火腿做到了世界各地。 攝影/上海去哪喫(meishi388)
而在江西吉安的永豐縣,黴肉則脫下綠袍、穿上了紅亮的“辣椒衣”。火紅熱烈的黴豆腐,黴鴨,黴魚,被並稱爲本地“黴三寶”,滿眼的火紅讓不少遊人避而遠之,非得喫辣技能滿級的老饕才能食髓知味,尤其是黴鴨,既能擺上姜蔥淋入水酒蒸出一個滿屋飄香,也可以把裹着紅外套的鴨塊下鍋小油煸出酥香,黴味與辣味交織,喫得滿頭大汗也不忍放筷。而生魚直接做成的黴魚更有不小的賞味門檻,或許在入口前還有少許的牴觸,但送入口中,滋味鮮香、瓣瓣分明的魚肉,又會瞬間掃除所有偏見。
江西黴鴨,極其重口的特色美味。 動圖來源/張曦福
古往今來的饕客們,從自然變化中獲取靈感,在匱乏中生髮風味哲學。如此種種“黴”味小喫,看似簡單卻匠心獨運,看似黑暗卻風味悠長。
各色“黴”食裏,藏着一個鮮活人間。 攝影/方托馬斯
文 | 阿智
圖片編輯 | =G
首圖 | 視覺中國
封圖 |方托馬斯
本文系【地道風物】原創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