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秀分化:挺女性憐牛馬的一線,聊八卦搞相親的二線,誰能贏?

由 娛樂資本論 發佈於 娛樂

'25-07-21

作者|莉拉

“你最喜歡的脫口秀演員是誰?”

早幾年若在北上廣的地鐵上拋出這個問題,答案只會是綜藝上輸出觀點的嘴替:楊笠、小鹿是女性議題的扛旗人物,呼蘭把職場講透,徐志勝、何廣志從草根逆襲成明星。到了今年,則會是房主任、小帕、步驚雲這些更犀利更有故事的脫口秀演員。

但自媒體嚴肅喜劇的作者螞蚱告訴娛樂資本論,一位在遊輪上演脫口秀的演員,在船上對着大爺大媽們問這個問題,會有90%的人回答李波,還有9%的李雪琴和1%的嚴值高。

他們刷着短視頻段子,看臺上的脫口秀演員幫着臺下的姑娘小夥相親,看東北大哥大談與“虎”媳婦的雞毛蒜皮,從夜場男模話題無縫切換彩虹人羣專場……

更魔幻的是——前者的擁躉可能從未聽過李波和嚴值高的名字,即使聽過也視而不見,但後者的短視頻平臺粉絲量卻比前者多兩位數。一時之間,綜藝裏打得如火如荼的脫口秀,與短視頻正當紅的脫口秀,成了兩個平行宇宙般的存在。

如同房主任的段子火遍大江南北,我們卻很難在節目中知道挖掘她的老闆是在抖音上擁有接近1400萬粉絲的李波;如同看綜藝的觀衆們很難到線下看一場已成爲總票房即將破億,全國票房TOP級的“二狗脫口秀”。

所以,在這個再次屬於脫口秀的夏天,我們不再老生常談,試圖在女性話題和價值觀輸出的綜藝主流之外,尋找另一種被短視頻、被越來越廣泛的受衆喜歡的“冒犯”與交流。

#本文已採訪二位相關人士,他們也是「娛樂資本論」2025年採訪的第390-391位採訪對象

你的脫口秀,我的脫口秀,好像不一樣

綜藝脫口秀、短視頻脫口秀這兩個平行世界的兩次奇妙交集,來自兩個選手。

一個是去年的“大王”付航,另一個依靠這種互動脫口秀起家的,就是今年的黑馬房主任。她來自山東臨沂的農村,在2023年3月她在一場演員李波的線下脫口秀現場因爲即興互動出圈,隨後被李波帶進波波笑劇場,開始脫口秀培訓和線下演出。

在節目上,她提及了老闆李波對她的幫助,但這個老闆的名字卻被移花接木到上客喜劇的主理人身上的,“估計是因爲李波這個人在脫口秀圈子的爭議太大,節目組估計也想避免這樣的爭議。”

河豚君打開楊天真與房主任對談的那期播客,評論區可見一斑,聽友把李波稱爲“脫口秀行業的毒瘤”。在脫口秀圈子裏流傳着李波抄襲、融梗的“黑料”,從業者內部口碑極差,曾經像房主任這樣喜歡李波的觀衆還被吐槽爲“非優質觀衆”。

然而在短視頻平臺,完全是另一種面貌。李波的粉絲量高達1365萬,和付航並列全網唯二粉絲數破千萬的脫口秀演員。每條切片的點贊數都在10萬以上,評論破千也是輕輕鬆鬆。

在短視頻脫口秀受衆眼裏,她最重要的身份,是來自東北的“小劇場女王”“靈魂拷問的金句製造機”,在李波的脫口秀裏60分鐘的專場段子,30分鐘的互動環節,然而短視頻切片裏純粹是觀衆互動的統治區。

尤其是聊起東北地域特色、兩性關係,臺下觀衆與評論區就討論發狠忘情,臺下的把自己的故事揉吧揉吧扔到臺上,評論區就着互動的來回、李波的身材似“海豹”,與現場故事的感同身受發表真知灼見。

早在做脫口秀之前,李波還真做過二人轉,她在遼寧鄉村廣播主持過《麻辣二人轉》這檔節目。既熟悉二人轉裏那帶點“顏色段子”的民間藝術,又有點像談家長裏短、博古論今的早期脫口秀。如今李波的中式脫口秀,就被稱爲“披着二人轉外衣的脫口秀”。現場互動、短視頻切片與評論區相得益彰,呈現出所謂東北二人轉般的熱鬧。

只是現場觀衆冒犯歸冒犯、評論區調侃歸調侃,輪到下次搶票,依然湧入貓眼大麥,見證秒空的場面。

另一個圈內“聲名狼藉”但又超級賣座的東北脫口秀演員叫嚴值高。他在短視頻平臺有超過200萬粉絲,在簡介裏寫明是“即興問答小紙條脫口秀創始人”,小紙條環節成了這位被評論區稱爲“先天脫口秀聖體”的特色。

這些小紙條裏融入了當代抽象觀衆的奇思妙想,下有問“牙刷掉進馬桶裏還能用嗎?”“拉完屎爲啥體重沒變化?”;上也有人性本身最喜歡窺伺的情感八卦“男朋友兩週沒聯繫我,是不是變心了?”、“45歲了還能找小鮮肉嗎”

視頻切片的回答也是綜藝裏拋出的梗遠遠達不到的尺度,“大姨媽來30天”的回覆是“苦茶子裏有刀片”;面對“爲什麼我的領口多低領導都不賞識我”的問題,祭出二字真言“小唄”。這一系列的名場面切片合集被點贊50w+,轉發45萬次。從這數據上來看,也足夠冠一個喜聞樂見的title。

“所有短視頻上能看得見的,那些非常火爆的所謂的脫口秀視頻,行業內一般把它叫做互動演出或者互動秀。”螞蚱告訴娛樂資本論,而綜藝裏的脫口秀,其實是建立在單立人、笑果等廠牌對於中國原教旨主義單口喜劇的定義,就是一個人一支麥在臺上講自己的故事。

在我們能刷到的“正統”的脫口秀綜藝裏,“北上廣深”的生活、職場的困境、女性困境是永恆的母題。職場內卷、中產焦慮、性別不平等被包裝成文本紮實的段子炸彈,擊中的是都市青年的情緒靶心。

這些觀衆看互動類的脫口秀宛如翻開“邪典”,天然帶着避雷的心態。即使刷到也是劃過,對鬨笑的相親段子、男女關係、甚至帶點“黃”的擦邊笑話打上“低俗”標籤,將其踢出脫口秀正規軍。

而短視頻平臺裏的受衆們,則愛死這一套接地氣的“現掛”感。在李波創立的波波笑劇場、嚴值高的演出切片中,地域特色相當濃厚,他們帶着一貫的東北口音,講着東北人聽不厭的“母老虎”“喝酒局”等等地域梗。

在川渝地區則有着另一種獨特的地域梗——彩虹人羣。而穿插在地域梗之間的,是演員挑選觀衆進行觀衆之間的社交,無論是加微信還是現場喊話,都是最常見的形式。

評論區表示大家就是圖個樂子,“寫的低俗的問題回答的低俗也沒毛病。”

短視頻包圍劇場,二三線城市包圍一線城市

不管喜歡“外包”變成“木牛流馬”文化梗的觀衆,和喜歡“東北女人打不打老公”話題的觀衆,在網上打得有多厲害,現實是脫口秀的市場正在發生實實在在的變化。

互動性強的脫口秀成爲了綜藝節目之外的另一個窗口,正在吸引越來越多的泛人羣認識脫口秀。最有說服力的案例其實是從去年開始爆火,到今年已經成爲全國脫口秀演員中票房排名前列的二狗。

在二狗的演出經歷中,從一開始只有15分鐘主持人開場互動到當下的100%互動交友專場,是他一步步嘗試出來的,“其實單口喜劇或者其他形式的喜劇演員,很多時候認爲主持就只有暖場功能,沒有把這當做可以研究的玩法,往下深入。在原來的認知裏他們可能有一點看不起這個職業,到現在其實也能感受到。有點露骨,但這是現狀。”

他的專場《一條名爲愛情的狗》已經巡演超過170場,票價在180-580之間,演出場地都在當地城市的大劇場,最近的專場巡到大連的大冷文化宮劇院可容納1025人,而以他每個月超過 20 天的超高演出頻率,足以成爲無可爭議的互動交友專場票房冠軍。

進入脫口秀行業後,二狗嘗試過單口喜劇、即興喜劇和漫才,他在南昌創辦了“一支麥小劇場”,但直到2023年纔開始逐漸轉向從講段子到互動爲主的形式。

從去年開始,他大量發力短視頻切片,將現場與觀衆精彩互動放到賬號上,一年內漲粉600萬。讓二狗脫口秀賬號起飛的是,2024年3月一系列相親相關的話題互動視頻,當時開封的“王婆說媒”在短視頻平臺爆火,乘着這波流量,二狗脫口秀開始全平臺迅速漲粉,視頻播放量破兩千萬,點贊量條條破3萬,嗶哩嗶哩一個博主做的切片,讓他一個月漲100多萬。

二狗告訴娛樂資本論,他的切片裏,最受歡迎的通常是兩種類型的話題:一是情感八卦,他把這叫做“喫瓜”類話題,他曾經演出裏出現過一個觀衆講述自己多年的“舔狗”經歷,追一個女生追了三年,女生既不回應也不刪掉他,“當時的現場反應就非常好,有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到了共鳴點,同時也滿足了自己的八卦欲。”

其次是現場男女觀衆之間“超級甜”的互動,讓線上線下都“嗑到cp”。在二狗的視頻裏,我們經常能看見最後“飛鴿傳書”“戀愛實驗室”等環節,男生女生觀衆被cue上臺互動,這時往往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評論區紛紛祝福“小帥小美一定要幸福”。

在疫情之後,短視頻成爲了全世界所有年齡段,所有羣體娛樂消費內容的第一渠道,脫口秀也不例外,“其實現在有點短視頻包圍劇場的感覺。”螞蚱說道,短視頻對於做互動即興的演員來講其實有更大的優勢。

“大家也可以在短視頻平臺上傳段子,但是段子的創作週期極長。一個單口演員一年能做一個專場,一場60min就已經算是相當勤奮了。但專場的內容大致都是相同的,這很難匹配短視頻高頻率的更新需求。互動爲主的演員,每次專場的互動內容都是隨機的,不同的,每場都即興出梗的話,內容生產頻率更有保障。”

AI作圖 by娛樂資本論

此外,對於更泛的用戶,或是在短視頻上更活躍的用戶,對於演出的參與感有着更高需求。“對於單口來講,觀衆就是跟着鼓鼓掌,跟着笑一下,幫演員提供一個背景。但是互動演出真的讓很多觀衆覺得自己成了演出的一部分,甚至你會因爲你自己的表演而成爲全場的焦點。”

在二狗的觀衆人羣中,核心人羣在觀衆在25到35歲之間,泛化的受衆在22到45歲之間,而這恰好也與短視頻活躍受衆人羣畫像相符合,“越大的城市人羣會更年輕化一些,最開始的人羣學歷集中在專科本科,但隨着巡演越來越熱門,近期也有很多博士來看演出。”

大多數互動爲主的脫口秀演員,演出都是從自己立足的二線、三線城市出發。二狗開始於南昌,嚴值高則開始於長春,李波的波波笑劇場則開始於瀋陽。

在短視頻推動着他們的線下演出火了之後,互動爲主的劇場纔開始進入更多一線、新一線城市,甚至走到海外。當下波波笑劇場已經在瀋陽、長春、哈爾濱落地到天津、北京三里屯。

二狗創立的一支麥小劇場則從南昌,進入到杭州、成都等新一線城市,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簽約演員。同時他自己的專場巡演,在北上廣深以及海外城市也都做到場場售罄,“有很多觀衆持續四五次、七八次來看我演出,因爲我的內容不重複,可以一直反覆看。”

在螞蚱看來,互動型的脫口秀的確擁有更廣泛的人羣,除了二三線,當下的一線城市也有很多優秀的互動脫口秀從業者,“像北京有付航、梁彥增,上海Norah的滬語脫口秀也是互動爲亮點。但有一個明顯的問題在於,互動是可以打穿一線和二三線城市的一種形式,但單口喜劇在一線、新一線能行得通,但到二三線城市就沒有了。”

“我們會認爲互動可能它是一個能覆蓋10億人口的生意。但是單口可能其實可能全國就那麼一億觀衆,就是撐死了願意去看線上cut的可能也只有那一億觀衆。”

脫口秀大王,未來在線下?

就人羣的觸達來看,互動型脫口秀和短劇、短視頻這些新的娛樂內容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一線城市的市場表現並沒有足夠的號召力、引導力,反倒是二三線城市的娛樂形態更爲大勢,能夠反推到一線城市。

在聊天的過程中,螞蚱向小娛開了一個玩笑,能全網流行的脫口秀只能講初三學歷以下的文化梗,再往上就會遭遇認知壁壘,變成自嗨,“但事實上,其實初三就已經門檻比較高了。”這就是脫口秀很難真正打開全國市場的原因。

至於爲什麼互動喜劇能夠被更多人買單,一是因爲它門檻相對較低,雅俗共賞,沒有什麼很深奧的東西。第二就是現場大部分人能看爽。

二狗告訴小娛,無論是二三線城市還是一線城市,對於“看爽”的需求是硬性、互通且沒有隔閡的。這就是他選擇“愛情”作爲主要話題的原因。“很多脫口秀講的內容有太多個人性的東西存在,沒有共同性,但愛情是共同性的,八卦就是共同性,任何一個角度切進去都會有人理。”

爲了在現場更能打到觀衆對於八卦、愛情的情緒點,二狗會通過影視劇、電影以及短劇來找到現場的“編劇思維”。他發現短劇中身份反轉、打臉帶來的“爽”感和情緒轉換,同樣也適用於脫口秀互動中。在他的互動中,有種互動故事的類型叫“屌絲逆襲”,就很像短劇的“打臉爽”。

“我會在現場找一個低位者,他可能會有一些可見的缺陷,我會冒犯他,通過他的狀態來調整冒犯的程度,但冒犯完之後我又會幫他找補,放大他的優點,甚至匹配合適的社交對象,最後當他匹配出去那一刻,全場會爆炸,這就是逆襲的一個路線。”

但門檻低也意味着可能會有擦邊地帶的出現。今年5月份瀋陽波波笑劇場就出現男觀衆摸女演員大腿的事件,同時短視頻平臺中也有該互動脫口秀大量的切片偏向於色情、以及違反主流價值觀的內容出現。二狗也表示,有時候現場觀衆傳紙條,會有一些有風險的話題出現,他會通過選擇來規避一切風險。

這或許是市場更新換代,新形式蓬勃起來的過程中,內容無法避免的良莠不齊。但無論如何,對於脫口秀行業來說,互動這種形式正在打破原有的內容邊界,“我預計明年,線下的互動喜劇的票房規模很可能與單口喜劇持平,但全國做互動喜劇的人其實要比做單口的人少一半。”螞蚱說道。

在這個趨勢下,無論是傳統的脫口秀人還是綜藝製作團隊,或許都很難再裝作視而不見。最起碼,不應該把短劇喫掉長劇的那條路再走一遍。

一分鐘速讀全文

中國的脫口秀正在分裂成“兩個世界”:一個是綜藝裏講都市煩惱的“精英脫口秀”,另一個是短視頻上火遍全國的“接地氣互動秀”。後者粉絲更多、票房更高,但被前者看不起!

兩大陣營對比:

  1. 綜藝脫口秀(北上廣精英範):
  2. 講職場內卷、女性困境、中產焦慮(如楊笠、呼蘭)。
  3. 受衆:一線城市年輕人,自認“高審美”。
  4. 問題:內容有門檻,難下沉(被吐槽“梗超初三學歷就看不懂”)。
  5. 互動脫口秀(短視頻頂流):
  6. 代表演員: 李波(1365萬粉)、嚴值高、二狗(全國票房冠軍)。
  7. 特點: 即興互動!現場隨機cue觀衆聊情感八卦、相親、地域梗(東北“虎媳婦”、川渝彩虹人羣),甚至帶點“葷段子”。
  8. 受衆: 二三線城市大衆(22-45歲),圖個熱鬧和參與感。
  9. 絕招: 把觀衆變“演員”,製造相親CP、逆襲打臉等“短劇式爽感”。
  10. 票房證明: 二狗《一條名爲愛情的狗》巡演170+場,場場千人售罄;李波劇場從東北火到北京。

互動秀爲啥更火?

  • 短視頻是主戰場: 即興互動內容隨機新鮮,切片更新快(單口演員一年憋一個專場,互動秀每場都是新梗)。
  • 下沉市場通喫: 從東北(李波)、南昌(二狗)等二三線起家,反攻一線城市。
  • 情緒拿捏到位: 聚焦“愛情”“八卦”等全民共通話題,比精英話題更破圈。
  • 參與感爆棚: 觀衆能被cue上臺,感覺自己也是演出的一部分(綜藝脫口秀只能當鼓掌背景板)。

⚠️ 爭議與隱患:

  • 圈內鄙視鏈: 綜藝圈罵李波“行業毒瘤”(被指抄襲),嫌互動秀“低俗”。
  • 內容風險: 葷段子擦邊、觀衆騷擾演員(如摸大腿事件)時有發生。
  • 演員選擇: 房主任(《脫口秀大會》黑馬)靠李波劇場出道,但上節目時“隱藏”了這段背景,怕被牽連。

總結:

互動脫口秀靠接地氣、強互動、短視頻引流正在碾壓精英脫口秀,成爲更大衆的娛樂消費。但“俗”與“雅”的撕裂折射出中國市場的分層現實:
一線精英在綜藝裏找共鳴,二三線羣衆在劇場裏找樂子。 未來脫口秀的“票房王者”,很可能誕生在線下互動劇場,而非電視綜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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