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財經》記者 江瑋
編輯 | 蘇琦
作爲英中貿易協會的主席，古沛勤（Sherard Cowper-Coles）爲中英商業關係的深入程度感到自豪。在北京街頭，他看到來自英國的汽車品牌迷你庫珀（MINI Cooper）和路虎（Land Rover）。在下榻的酒店，他遇到的客人穿着英國品牌博柏利（Burberry）的外套。回到倫敦，比亞迪生產的巴士從他家門前經過，他的一個兒子開着中國製造的電動汽車。
在近日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古沛勤表示，在華英國企業對中國市場的前景感到樂觀，它們在這裏進行長期的投資。面對美國總統特朗普重返白宮以後對中國採取的關稅舉措，在華的英國企業正在努力減輕由此導致的潛在損害。古沛勤認爲，美國是在爲自己設置障礙，加徵關稅只會推動其他國家團結起來。“關稅和美國的行爲只會讓中國市場、英國和中國的合作變得更加重要。”他說。
古沛勤曾在英國外交部門工作30餘年，出任過英國駐以色列、沙特阿拉伯與阿富汗大使。結束外交官生涯之後，他加入匯豐集團，擔任董事會公共事務高級顧問。2019年，古沛勤接任英中貿易協會主席。英中貿易協會（CBBC）成立於1954年，是由英國政府及工商界共同支持的對華經貿促進機構。
“我們必須共同努力，拆除障礙，最大限度地發揮比較優勢。”古沛勤說。
英國的歷史教訓
美國總統特朗普重返白宮以來宣佈的一系列舉措讓古沛勤聯想到英國曆史上的《穀物法》。英國政府於1815年通過這部法律，對從外國進口的糧食徵收高額關稅，希望以此保護英國農業部門免受外國穀物的競爭。《穀物法》實施後，英國糧價高企，土地貴族成爲主要受益者，但工業資本家的利潤卻受工資成本上升而遭到擠壓。
圍繞着《穀物法》的存廢當年在英國社會引發一場激烈辯論。英國經濟學家大衛·李嘉圖指出，英國的比較優勢在工業品上，應該多生產工業品來換取農產品，阻礙購買外國糧食只會使英國浪費寶貴的人力去從事效率相對低下的農業生產。英國政府最終於1846年廢除《穀物法》，成爲最早實行自由貿易的國家，這也是歷史上貿易保護政策與自由貿易的一道分水嶺。
在古沛勤看來，特朗普宣佈的一系列關稅造成了很大傷害，首當其衝受到傷害的則是美國和美國人民。“在他那裏，全是戰術，沒有戰略。我認爲這對美國和世界來說都是悲哀的。”
今年5月8月，美國宣佈與英國達成一項新的貿易協定，這是特朗普重返白宮以後宣佈的首個貿易協定。這份協議降低或者取消了英國對美國出口的部分產品關稅，包括汽車、鋼鐵和鋁，進一步擴大了雙方產品的市場準入。但協議的具體條款仍有待兩國官員通過繼續談判敲定。
古沛勤表示，目前英國與美國達成的只是一個框架協議，而英國之所以能率先與美國完成談判是因爲英美之間的歷史淵源以及其他方面的聯結，英國與歐盟的關係也是一個考量。“我們需要平衡多方關係，歐洲是我們最大的貿易伙伴，美國是我們第二大貿易伙伴。”古沛勤說。
在英國與美國達成的協議中，有報道稱，美國對英國鋼鐵和汽車行業實施關稅減免的條件是，英國滿足美國對供應鏈安全和相關生產設施所有權的要求。這被認爲是美國在試圖將中國產品排擠出英國的供應鏈。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林劍曾對此回應說，國與國之間開展合作不應針對或損害第三方利益。英國政府方面則表示，與美國的貿易協議不存在對中國投資的否決權，與中國的貿易和投資對英國一直很重要，英國將繼續以務實的態度在符合英國和全球利益的領域展開接觸。
古沛勤表示，在英國與美國達成的協議中有關這方面表述非常含糊，甚至都不是有約束力的，要看在實踐中如何執行。“我可以向你們保證，英國政府致力於在英國和中國之間建立持久、可持續和不斷增長的經濟和商業夥伴關係。”
在與美國達成貿易協議之後，英國於5月19日與歐盟簽署了一項貿易與安全的協議，這是英國自五年前退出歐盟以來，在改善與歐盟關係方面所採取的最大舉措。
歐盟與美國是英國排在前兩位的貿易伙伴，中國則是英國的第三大貿易伙伴。古沛勤表示，英國的下一個優先事項是與中國達成協議。雖然目前英國無意與中國展開自由貿易談判，但古沛勤認爲雙方可以在改善貿易方面取得進展。他透露，中英經貿聯委會第14次會議有望於今年在北京舉行。上一次會議的舉行時間還是在2018年。
今年1月，英國財政大臣裏夫斯訪華，重新啓動自2019年暫停的中英經濟財金對話。古沛勤表示，自工黨政府於去年夏天上臺以來，英國政府對中英關係的處理有了很大改善，企業界看到了更多積極的信號。他對上一屆英國政府試圖與中國脫鉤的做法感到遺憾。古沛勤強調，相比保守黨政府，工黨政府對華採取的理性交往策略，是一種徹底的改變。來自英國工黨的首相斯塔莫計劃於今年下半年訪問中國，這將是英國首相時隔七年多後訪華。
超過800家中資企業落戶英國
中方數據顯示，英國是中國在歐洲的第三大投資目的地和第三大外資來源地，中國則是英國在亞洲最大的貿易伙伴。2024年，中英雙邊貿易額983.6億美元，同比增長0.4%。其中中國對英國出口788.7億美元，同比增長1.2%，自英國進口194.9億美元，同比下降2.9%。
據中國商務部的數據，目前已有超過800家中資企業落戶英國，投資領域從金融、能源等傳統行業向高端製造、基礎設施、信息科技等領域延伸。古沛勤指出，中國在太陽能、風能等可再生能源領域處於領先地位。作爲全球電動汽車的消費和生產領導者，中國在道路上行駛的電動汽車超過1700萬，佔全球產量的60%，全球75%的鋰電池也是中國製造。
“如果我們要實現淨零，我們需要中國的幫助。在新能源汽車方面，我們也需要中國的幫助。”古沛勤說。他特別希望看到中國電動汽車公司在英國投資設廠，就像20世紀30年代美國汽車公司福特與通用和20世紀80年代日本汽車公司日產、豐田與本田所做的那樣。他認爲，中國電動汽車對英國的投資可以從裝配廠開始，然後在英國製造。
英國曾被視爲進入歐盟的門戶，但在退出歐盟之後，英國的門戶地位已經不再。曾有在歐洲選址投資的中國電動汽車公司表示，由於脫歐的影響，英國不在選址考慮範圍之內。古沛勤對此回應稱，英國正在努力削減與歐盟之間的貿易壁壘。他強調，作爲世界上第六大經濟體，英國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市場，而且英國汽車行業富有創新精神。
儘管有許多中國投資者對古沛勤表達了在英國投資的興趣，但中國對英國的投資近期因爲敬業鋼鐵對英國鋼鐵公司的處置而面臨爭議。
英國鋼鐵公司於2019年5月宣告破產，同年底被來自河北的民營企業敬業鋼鐵收購。但由於全球鋼鐵產能過剩，英國本地的能源、環境與勞動力成本居高不下，英鋼在過去幾年面臨重重困難，爲此計劃關停高爐，並建設電弧爐以取代傳統的高爐。英國方面擔心關閉高爐將使英國失去生產原生鋼的能力，成爲七國集團中唯一無法自主鍊鋼的國家。爲避免高爐被關閉，今年4月，英國議會通過緊急立法授權英國政府接管英鋼。
圍繞英國政府從敬業集團手中接管英國鋼鐵，英國國內一些政客藉機攻擊所有中國企業和中國政府。中國駐英國使館發言人就此回應說，任何把商業問題政治化、進行惡意炒作的言行都會損害中國企業對英國投資的信心，損害中英經貿合作。
“英國議會里的一些右翼分子說，敬業受到中國政府指示去收購英國鋼鐵，目的是爲了關閉它。這是對中國毫無瞭解的民粹主義偏見。中國官員說他們也不知道敬業要幹什麼，他們對敬業沒有任何控制權，當然也沒有命令它接管英國鋼鐵。我們需要與偏見做鬥爭。我們需要更多的英國人來中國，我們需要更多關於中國的教育。”古沛勤說。
古沛勤也在英國媒體對一些民粹主義言論做出回擊。他表示，儘管發生敬業鋼鐵的紛爭，但總體而言，英國對中國投資者的投資氛圍是積極的。
責編 | 要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