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際貨幣體系正處於以美元爲中心的陷阱之中。世界越多使用美元作爲儲備貨幣,流入美元資產的資本就越多,相應的美國財政和貿易逆差也就越大。美元走強,而美國無法通過貶值來抵消其主要以美元計價的負債
文|沈聯濤
4月底,世界各國財政部長和央行行長在華盛頓出席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春季會議後,人們熱議的是以美元爲基礎的國際貨幣體系的未來。
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在春季會議的講話中重申:“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的宗旨是更好地協調國家利益與國際秩序,從而爲不穩定的世界帶來穩定。簡而言之,它們的目的是恢復和維護平衡。這仍然是佈雷頓森林體系的宗旨。然而,放眼當今的國際經濟體系,我們處處都能看到失衡。”
貝森特正抱怨美國面臨着嚴峻的現實:“由於不公平的貿易體系,美國持續存在鉅額的貿易赤字。其他國家有意爲之的政策選擇,掏空了美國的製造業,破壞了我們關鍵的供應鏈,危及我們的國家和經濟安全。持續過度依賴美國的需求,導致了全球經濟日益失衡。”
這位前索羅斯的基金經理、現任財政部長說道:“我們將把美國資產負債表中的資產貨幣化,造福美國人民。”這些措施可能包括:創建主權財富基金、使用數字資產、允許開採頁岩氣資產,甚至可能重新評估黃金儲備。
美國的資產負債表是什麼樣的?
根據美聯儲的資金流量表和國家資產負債表賬戶,截至2024年底,美國家庭的淨資產爲169.4萬億美元,聯邦政府的淨負債爲24.6萬億美元,對外國人的淨負債爲24.7萬億美元。簡而言之,美國家庭在金融和房地產價值上漲的推動下變得富有。自2017年底以來,金融和房地產價值分別上漲了43.2萬億美元和21.3萬億美元。外國人淨持有的美國資產也增加了17.4萬億美元,反映出他們青睞高回報的美國債券和股票。
另一方面,自2017年以來,美國聯邦政府淨債務增加了11.7萬億美元,反映出需要借款來彌補財政赤字。正如貝森特所承認的:“在美國,我們知道需要理順財政狀況。”
全球資產負債表的嚴峻現實是,一個國家的赤字與其他國家盈餘相匹配。根據布魯金斯學會2023年底的國民財富淨值數據庫,美國對世界其他地區的淨負債達19.9萬億美元。
(對美)順差經濟體可分爲五類:其一,石油和天然氣生產國(挪威、俄羅斯、沙特、卡塔爾、阿聯酋、科威特和伊朗),順差達5.4萬億美元;其二,大中華地區(中國內地、中國香港和中國澳門),順差達4.8萬億美元;其三,東亞國家和地區(中國臺灣、韓國和新加坡),順差達3.4萬億美元;其四,日本,順差達3.3萬億美元;其五,歐元區、瑞士和瑞典,順差達1.5萬億美元。德國擁有3.3萬億美元對美的鉅額順差,它是歐元區成員國,但歐元區的淨順差僅爲 0.4 萬億美元,原因是許多歐元區經濟體對美存在鉅額逆差。
這五類經濟體對美的淨對外順差總額高達18.4萬億美元,該數值達美國19.9萬億美元淨負債的92.5%。
實際上,如果美國想要減少其淨對外負債,就必須促使順差經濟體自願或以其他方式同意減少其經常賬戶順差。其方式包括匯率升值;通過財政擴張或自願限制出口來降低儲蓄率,就像1985年和1987年《廣場協議》和《盧浮宮協議》期間發生的那樣。許多專家懷疑特朗普政府是否有能力召開一次類似《海湖協議》的會議,就減少美國不可持續的貿易和財政赤字(包括債務負擔)達成一致。在傳統銀行業務中,通常是借款人而不是債權人進行再平衡。
一個難以忽視的真相是,美元存在“贏家詛咒”,因爲世界其他國家越多地使用美元作爲儲備貨幣,流入美元資產的資本就越多,相應的財政和貿易逆差也就越大。隨着美元走強,美國持有的外國資產以美元計算貶值,而美國無法通過貶值來抵消其主要以美元計價的負債。
另一方面,要求日本、產油國和東亞出口國等順差國家對美元升值,將導致它們遭受鉅額外匯損失。將日元兌美元匯率從160調整到目前的140或更低水平,將使日本持有的約2.6萬億美元美國資產(截至2024年6月底)遭受約3238億美元的外匯損失(佔資產總額的12.5%)。這筆鉅額損失相當於日本2024年國內生產總值(GDP)的7.7%。
2009年,時任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在中美關係中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問題:“你如何強硬地對待你的銀行家?”貝森特或許認爲,既然美國爲其盟友提供了安全保護傘,他們可能會被迫支付更多。但美國的競爭對手肯定不會同意,他們將試圖減少對美元的敞口。
總而言之,當前的國際貨幣體系正處於以美元爲中心的陷阱之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無法對控制其多數投票權的非美國股東採取強硬態度。貝森特呼籲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對作爲盈餘經濟體的多數股東採取強硬態度,這不太可能,就像他們不可能對美國採取強硬態度一樣。美國是它們的創始國,並擁有16.49%的否決權。
古老的黃金法則是,誰擁有黃金誰就統治世界。截至2月,美國持有8133.5噸黃金,佔其官方黃金儲備總量36223.9噸的22.4%。2025年,但她欠世界其他國家的淨債務卻日益增長,這令人擔憂。如何打破這一“贏家的詛咒”將是金融工程師的夢想。更多的金融工程無法掩蓋應用工程師清晰可見的事實:全球4.22%的人口無法對世界其他國家發號施令,也無法以民主法治的方式解決其債務問題。
痛苦將隨之而來,要麼由所有人自願通過和平談判分擔,要麼通過武力強加於所有人。任君選擇。
(作者爲香港大學亞洲全球研究院高級研究員、香港證監會前主席;翻譯:康愷;編輯:袁滿)

責編 | 要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