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回應市場和社會關切的改革措施，着力督促基金公司、基金銷售機構等行業機構從“重規模”向“重回報”轉變，形成行業高質量發展的“拐點”。
文｜《財經》記者 黃慧玲
編輯 | 陸玲
從“三瓜兩棗”的費率改革到與基民利益的深度綁定，再到績差基金經理降薪、高管“連坐”。過去三年裏，公募基金行業的改革，變得愈發“可感可及”。5月7日，證監會發布《推動公募基金高質量發展行動方案》。（下稱“方案”）與此前發佈的政策對比可發現，此次方案既是對“壓艙石”“穩定器”要求的延續，亦是近三年的市場波動中不斷髮現問題、逼近公募基金行業癥結的結果呈現。“當前中國公募基金公司的收費模式的確存在一定問題，‘重規模’的考覈機制造成了基金經理過度追求短期業績，基民過度關注短期業績而忽視風險，同時公募基金銷售收入與承銷基金費率掛鉤，使得基金投資顧問難以秉持信義義務，他們不是從客戶的需求出發，而是從個人利益出發，推銷那些費率高的基金，造成了基金投資市場的扭曲。”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副教授李楠告訴《財經》。“經營理念有偏差、功能發揮不充分、發揮結構不均衡、投資者獲得感不強”，證監會在通知中提及當前行業面臨的種種問題，在行動方案中提出一系列回應市場和社會關切的改革措施。力圖督促基金公司、基金銷售機構等行業機構從“重規模”向“重回報”轉變，形成行業高質量發展的“拐點”。《財經》結合方案內容與過往推出的政策對比，梳理十大核心增量信息如下：方案提出，對新設立的主動管理權益類基金大力推行基於業績比較基準的浮動管理費收取模式。並提出，在未來一年內，引導管理規模居前的行業頭部機構發行此類基金數量不低於其主動管理權益類基金髮行數量的60%。國內浮動費率基金並不是新鮮事物，但至今未成爲行業主流產品。晨星（中國）基金研究中心高級分析師代景霞認爲，這種“風險共擔、利益共享”機制能增強投資者對基金的信任和認可。不同類型的浮動費率設計也可以滿足不同投資者的需求。但浮動費率基金也會存在一些挑戰，比如投資者教育成本較高，浮動管理費率基金的費率結構往往相對複雜，投資者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理解和評估，這就需要基金公司和銷售機構加強投資者教育，提高投資者對產品的認知和理解程度，否則可能會導致投資者因爲對產品不瞭解而產生誤解或不信任，影響產品的推廣和銷售。此外，代景霞提及，儘管浮動管理費率基金的設計初衷是爲了激勵基金經理提高業績，但在實際操作中，受到市場環境、宏觀經濟、行業競爭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基金的業績仍然存在不確定性。如果基金經理未能實現預期的業績目標，不僅投資者無法獲得理想的回報，基金公司的管理費收入也會受到影響，甚至可能面臨投資者的贖回壓力，進而對基金的規模和運作產生不利影響。總體而言，浮動管理費率基金的常態化發展具有一定的潛力和機遇，但要實現良好的發展，需要基金行業各方共同努力，加強投資者教育，提升投研和風險管理能力，完善產品設計和信息披露，以應對各種挑戰，充分發揮其優勢，爲投資者和基金行業的發展帶來積極的影響。2022年6月10日，基金業協會發布了《基金管理公司績效考覈與薪酬管理指引》，對公募基金的薪酬結構、薪酬支付、績效考覈、薪酬內控管理等方面提出了具體要求，指向與持有人利益更緊密、深層的綁定。如高管和主要業務部門負責人購買本公司管理的公募基金不少於當年績效薪酬的20%，基金經理不少於30%，績效薪酬遞延不少於三年，比例不低於40%（詳見報道《至少拿出30%績效薪酬跟投產品，基金經理們慌了嗎？》）。最新方案中，一方面要求基金公司全面建立以基金投資收益爲核心的考覈體系，基金公司股東和董事會對公司高管的考覈，基金投資收益指標權重不低於50%；對基金經理的考覈，基金產品業績指標權重不低於80%。對基金投資收益全面實施長週期考覈機制，其中三年以上中長期收益考覈權重不低於80%。其中投資收益指標涵蓋了基金產品業績和投資者盈虧兩方面指標。前者的考覈包括基金淨值增長率、業績比較基準對比等，後者包括基金利潤率、盈利投資者佔比等。另一方面，對於基金經理的薪酬管理力度更上一級。方案提出，對三年以上產品業績低於業績比較基準超過10個百分點的基金經理，要求其績效薪酬應當明顯下降；對三年以上產品業績顯著超過業績比較基準的基金經理，可以合理適度提高其績效薪酬。要想長期跑贏基準超過-10%，難度有多大？《財經》根據Wind數據統計，2015年至2024年10年期間，以自然年計算業績比較基準的超額收益，能夠連續跑贏基準（三年期年度滾動）的偏股型基金僅有45只，佔可統計偏股基金數量的8.4%。這意味着，若過去十年按照三年期滾動式績效考覈，超過90%的基金經理在職業生涯中將經歷考覈不達標帶來的降薪。統計還可發現，基金經理的表現與A股大環境影響關聯度較高。2024年跑輸基準超過10%的基金數量超六成。此外，跑輸佔比較高的年份還有2018年、2023年、2014年。
以下爲連續十年淨值增長率減業績比較基準大於-10%的45只主動權益類基金具體明細：
從上表可以看到，45只基金中，共有18只基金的基金經理任職超9年，涉及基金經理包括：楊谷、鄒新進、趙曉東、史博、周蔚文、餘廣、伍旋、姚錦、蔡目榮、蕭楠、傅友興、趙曉東、劉彥春、莫海波、戴軍、蔣秋潔、蘇秉毅。其中國海富蘭克林基金趙曉東旗下涉及兩隻基金，單獨管理均已超十年。從年化收益角度來看，上述基金年化收益均值爲10.75%，中位數爲10.14%。最高的爲交銀趨勢優先，年化收益超過20%，現任基金經理爲楊金金。從基金公司的角度來看，大成基金旗下有4只基金達標，國聯安基金3只，景順長城基金3只，長盛基金3只。從規模來看，45只基金合計管理規模1323億元，平均規模不到30億元，規模中位數爲11億元。僅有5只基金規模超百億，規模最大的基金爲劉彥春管理的景順長城新興成長。從上一條中可看到，以往缺乏存在感的業績比較基準將成爲此輪改革中最重要的錨。方案中亦提出，將制定公募基金業績比較基準監管指引，明確基金產品業績比較基準的設定、修改、披露、持續評估及糾偏機制，對基金公司選用業績比較基準的行爲實施嚴格監管，切實發揮其確定產品定位、明晰投資策略、表徵投資風格、衡量產品業績、約束投資行爲的作用。今年以來，各家公司亦加快了對業績比較基準調整的腳步。《財經》根據Wind（萬得）數據統計，截至5月7日，2025年共有66只公募基金進行了業績比較基準變更。（不同份額合併統計，剔除因生命週期變更基準的FOF產品）進一步梳理可發現，變更產品主要集中在主動權益類基金中。修改後的業績比較基準更爲細化、精準。如匯添富基金楊瑨旗下多隻基金進行了業績基準調整，匯添富數字經濟引領發展原先對標的權益指數原本爲滬深300指數，調整後加入了中證TMT產業主題指數。鵬華基金閆思倩將旗下鵬華滬深港新興成長A的對標由滬深300指數調整爲滬深300成長指數。在無風險利率走低的背景下，原先設定絕對收益的基準也陸續調整。如易方達基金楊康旗下多隻靈活配置型基金進行了基準修改，將“一年期人民幣定期存款利率(稅後)+2%”變更爲“中債-優選投資級信用債財富指數收益率*80%+滬深300指數收益率*20%”。張清華管理的易方達安心回報也將基金業績比較基準由“三年期銀行定期存款收益率(稅後)+1.0%”變更爲“中債-優選投資級信用債財富指數收益率*85%+滬深300指數收益率*15%”。亦有多隻基金採用中證A500指數替換舊基準，如鵬揚元合量化大盤優選A、浦銀安盛ESG責任投資、東方精選等。一方面，將出臺《公募基金銷售費用管理規定》，合理調降公募基金的認申購費和銷售服務費。另一方面，將建立基金銷售機構分類評價機制。將權益類基金保有規模及佔比、首發產品保有規模及佔比、投資者盈虧與持有期限、定投業務規模等納入評價指標體系。對分類評價結果靠前的基金銷售機構，在產品准入、牌照申請、創新業務等方面依法優先考慮。督促基金銷售機構完善內部考覈激勵機制，加大對保有投資者盈虧情況的考覈權重。2023年7月，基金降費改革逐步開啓。目前已實施的領域包括支付給券商的交易佣金、基金公司收取的管理費、銀行收取的託管費，管理費下調涵蓋產品範圍包括主動權益類基金、QDII基金、大規模ETF等（詳見報道《基金降費動了誰的奶酪？》）。本次方案提出，將引導行業機構適時下調大規模指數基金、貨幣市場基金的管理費率與託管費率。大規模指數基金中，規模超400億的招商中證白酒基金的管理費仍保持在1%的較高水平。此外，富國中證港股通互聯網ETF、國泰中證全指證券公司ETF、華寶中證醫療ETF、華安創業板50ETF、華寶中證全指證券ETF、華夏國證半導體芯片ETF、嘉實上證科創板芯片ETF、華泰柏瑞紅利ETF、易方達滬深300醫藥衛生ETF等規模超兩百億的ETF最新管理費率爲0.5%。與獲取的收益相比，貨幣基金方面的費率更顯昂貴。若按照規模權重計算平均費率，股票型ETF的費率已低於貨幣ETF（詳見1月8日報道“公募鏖戰ETF｜《財經》特別報道”）。如規模超過800億的貨幣ETF華寶現金添益A，管理費達到0.35%。場外方面，全市場規模最大的貨幣基金天弘餘額寶最新7日年化收益率爲1.27%，管理費仍維持在12年前成立之初的0.3%水平。還有部分券商資管發行的貨幣基金的管理費高達0.9%，而7日年化收益率已低至1%以下，管理費對收益的蠶食超過50%，包括華泰紫金天天發、長江貨幣管家、華安證券月月紅、招商資管智遠天添利等。在降低投資者成本方面，此次方案還點名了以往不被關注的多項費用名目，包括基金登記結算、指數授權使用、信息披露、審計及法律服務等相關固定費用。其中，隨着ETF費率改革的推進，指數使用費方面近期亦有了新進展。五一前夕，中證指數公司與深圳證券信息有限公司同時公告下調了指數使用費，其中提出基點費率下調20%。有業內人士提出，在大規模寬基ETF的管理費下調70%、託管費下調50%的情況下，本輪指數使用費僅下調20%，讓利程度不足。考慮到基金公司承擔的成本及職責比指數公司多得多，指數公司在讓利促行業發展上還可以做得更多。六是強化對基金長期投資行爲的引導，主要針對基金業出現的“賭賽道”、新股定價不合理、明星基金經理管理規模和數量膨脹等問題（相關報道《請回答2020：基金規模這道題，究竟有多難？》）。方案提出，建立常態化逆週期調節機制，根據市場情況動態調整產品註冊節奏與進度。強化主題基金註冊監管，出臺主題基金投資風格監督自律規則，加強對基金投資交易的監測分析與跟蹤檢驗。督導基金公司完善新股定價決策機制，促進合理審慎報價。合理約束單個基金經理管理產品數量和規模，加強對管理規模較大的基金經理持股集中度的監測力度與風險提示。出臺公募基金參與上市公司治理規則，助力提升上市公司質量。七是持續提升行業合規水平，涉及公募基金專戶業務、投資顧問業務、通道類業務、利用基金分紅避稅等更爲隱蔽、合規風險頻發的角落。方案提出，將修訂《基金經理兼任私募資產管理計劃投資經理工作指引》，提高公私募基金經理兼任及業務風險隔離要求。加強對基金公司對外提供投資顧問服務的監管。持續穩妥做好類通道業務清理。從嚴從重查處泄露分紅信息、協助避稅、銷售環節輸送不正當利益等違規行爲。督促基金公司強化內部管理，加大追責問責力度。八是圍繞行業輿論生態提出的多方面要求。包括重塑行業評價評獎業態。杜絕以短期業績排名爲導向的不合理評價評獎活動，推動不適格評價評獎機構出清，打擊非持牌機構違規開展評價評獎活動；提高行業聲譽管理，支持基金公司積極維權，用好法律、行政監管等手段，共同打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敲詐勒索等行爲等。九是完善基金公司治理。由於公司治理產生的問題在基金業並不罕見，最近一起廣受關注的事件爲淳厚基金的股權交易紛爭（詳見2024年9月1日報道《淳厚基金“消失的董事會”》）。此次方案提出，修訂《證券投資基金管理公司治理準則》，充分發揮國有大股東在公司治理架構中的功能，推動董事會、管理層履職盡責。改革優化基金公司獨立董事選聘機制，提升履職專業性與獨立性，更好發揮監督作用。防範大股東不當干預與內部人控制。十是提升服務投資者水平，促進行業綜合財富管理能力的提升。方案提出，支持優質頭部基金公司業務創新發展，促進資產管理和綜合財富管理能力雙提升。制定中小基金公司高質量發展示範方案，支持特色化經營、差異化發展。出臺《公募基金運營服務業務管理辦法》，推動降低信息技術系統租賃與使用費，助力行業機構降本增效。支持基金公司市場化併購重組，推動嚴重違規機構依法出清。此外，方案還提出，研究創設更加適配個人養老金投資的基金產品、啓動行業機構投資者直銷服務平臺正式運行，出臺《證券基金投資諮詢業務管理辦法》《公開募集證券投資基金投資顧問業務管理規定》，促進基金投顧業務規範發展。李楠認爲，一個好的投資顧問不僅要有紮實的金融專業知識，還要對宏觀經濟和金融市場有全面的瞭解，更要嚴守受託信義，並具備優秀的溝通交流能力。目前中國真正具備這樣綜合能力的金融人才很少，但是市場對這樣的合格投資顧問的需求量卻很大。因此，投資顧問業的良性發展對公募基金的高質量發展非常重要。
責編 | 王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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