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薛冰/北京大學第六醫院
我國精神心理服務現狀及AI時代的機遇
精神心理健康問題是目前全球面臨的一個重大而嚴峻的衛生健康問題。根據世界衛生組織公佈的數據，截至2022年，全球精神疾病患者已超10億，其中，焦慮障礙（31%）和抑鬱障礙（28.9%）佔比最高。全球疾病負擔研究數據顯示，對於5-24歲個體而言，精神障礙所造成的疾病負擔是所有類別疾病中最高的，佔總殘疾損失壽命年的20.27%，遠高於其他疾病。
與此同時，精神心理健康服務面臨嚴峻的人才緊缺問題。世界衛生組織提出，每千人擁有一位心理諮詢師是“健康社會的平衡點”。據統計，德國每10萬人平均配備24名心理治療師；美國每10萬人平均配備33.9名心理治療師，但在我國，每10萬人平均配備的心理治療師不足1名。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中國大約需要140萬名心理治療師，目前，我國具有專業勝任力的心理治療師/諮詢師不足十萬，服務需求與資源供給間存在巨大差距。世界衛生組織在2022年的世界精神衛生年度報告及2025年的第七十八屆世界衛生大會（WHA78）多次提出，要利用數字技術實現精神衛生服務轉型，提供人人可及的精神健康服務。
AI醫療服務是我國生產力創新和實現醫療智能化的重要舉措之一。2023年12月，國務院關於精神衛生工作情況的報告指出，要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開展防治一體化技術研發及推廣應用；深入開展科學研究，開發本土化測評工具，加強兒童青少年學生等重點人羣心理健康服務。《“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也提出，要加強心理健康服務體系建設和規範化管理。
在國家倡導下，以臨牀心理及學校心理學專業爲背景的專業人員結合計算機人工智能領域專業人員紛紛開展創新探索，研發了各類“AI+心理”的服務工具，從疾病預測、智能評估、心理自助工具、標準化心理治療等方面，構建兼具普及性與精準性的智能化精神心理服務體系，可以極大緩解傳統精神心理服務資源緊張、效率不足的問題，爲不同地區、不同人羣、不同問題的患者，提供人人可及的精神健康服務。例如，北京大學第六醫院2022年發佈的心理服務機器人“北小六”獲評2024年度中國精神醫學領域十大進展之一。
AI心理服務發展現狀
● AI在心理健康領域的應用場景
在心理健康領域，AI技術正發揮着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隨着大數據和機器學習技術的不斷髮展，AI在心理測試、數據分析與疾病診斷、情感識別與情緒調節等方面展現出了顯著優勢。
情感識別與情緒調節是AI技術在心理健康領域的重要應用之一。針對大衆用戶，當生活中遇到一些情緒、壓力事件，又不能及時尋求到心理治療師的支持時，就可以藉助AI的情緒識別與調節功能，改善自己的情緒狀態。AI技術可以通過實時識別用戶的情感和情緒狀態，爲用戶提供具有針對性的情緒調節策略，例如認知重評、正念練習等，從而提升用戶的情緒調節能力與心理韌性。此外，相比於心理諮詢師和心理治療師，AI技術具有更高的可及性，可以實現24小時隨時應答與陪伴，爲用戶提供更加便利高效的服務資源。
智能化心理測試是AI技術在心理健康領域的另一重要應用。以往的傳統心理測試方式通常依賴患者的自我報告，以及醫生的人工評價和主觀判斷，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引入AI技術的智能化心理測試，可以根據用戶的性格、情緒、行爲特點等，進行個性化分析，量身定製個性化的心理測試方案，不僅提升心理測試的針對性和有效性，在保證評估客觀準確的前提下，還可以大量節省醫生和患者的時間，減輕人工操作對負擔，提升測試效率。
數據分析與疾病診斷也是AI技術的重要應用領域。通過智能大數據分析和機器學習，AI系統可以更加快速地對用戶的大量橫向及縱向數據進行深度挖掘和分析，綜合患者過往的多次病歷記錄及心理測評結果，揭示出潛在的心理問題和疾病風險。這種基於數據的分析方法，能夠幫助醫生更加準確地診斷心理疾病，提高治療效果。同時，AI系統還可以對用戶的病情進行實時監測和預警，確保用戶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
人工智能諮詢系統（AI諮詢）在心理治療領域同樣發揮着重要作用。AI諮詢系統可以基於患者的評估診斷信息，根據患者的輸入和問題，提供針對性的心理建議和指導。經過訓練，AI也可以直接執行已有的標準化治療方案，給有需要的患者提供完整、系統的連續心理治療服務，制定個性化的心理訓練方案，並輔助患者完成治療與訓練內容。相比於傳統的心理治療和心理諮詢，AI諮詢使用起來更加便捷，沒有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用戶可以隨時向AI提出自己的問題，及時獲取建議和指導。此外，AI的形式也會讓用戶減少防禦心理，提升諮詢的效率。
● AI在心理健康領域的應用效果
AI服務在心理健康領域的應用，可以大大緩解當前心理健康服務體系面臨的困境。
AI服務進入心理健康領域，可以打破諸多壁壘，提高心理健康服務的覆蓋面，提供人人可及的心理健康服務。AI依靠智能軟件或智能機器人，能夠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將心理健康服務送達到以往傳統模式難以覆蓋的區域和人羣，讓人足不出戶，就可以體驗到最專業、先進的心理健康服務。此外，AI的加入還可以大大降低心理服務的經濟門檻。由於心理諮詢與心理治療通常需要持續一定的治療週期，纔可以達到最佳效果，傳統面對面的心理諮詢與治療形式，可能會給患者帶來一定的經濟負擔。相比於人工，AI服務的成本更低，患者可以低價甚至免費獲取心理服務，可以讓更多人可以在更早期、更低成本地接觸到相關資源，實現預防性干預或輕度問題的自我管理。
AI服務的加入可以解放人力勞動，提升診療效率。例如，在門診評估中，AI通過智能化心理測試與數據分析，可以在短時間內處理大量信息，提前生成初步評估結果和風險預警，幫助患者更高效、準確地完成分診，幫助醫生更快速、全面地完成診療，大大提高門診效率。在學校、醫院病房、社會機構等場所，AI可以提供24小時的心理健康監測與自助訓練服務，實現全天守護。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研發的AI心理服務機器人“北小六”目前已應用於醫院、學校、社會機構等不同場景，大大降低了心理服務的獲取難度，提升心理服務效率，2024年獲評健康中國“促進醫療服務均衡發展”創新實踐案例。央視新聞、人民日報、健康報等多媒體均進行了相關報道，以鼓勵我國數字醫療的積極創新發展及實踐探索。
在遵守隱私保護與安全規範的前提下，AI還可以對海量的患者數據進行智能學習與綜合分析，其效果可能可以超越單一醫生或治療師的臨牀經驗。這些基於大數據的分析與深度洞察，可以爲驗證完善現有的心理治療理論、優化心理治療方法、研發新的干預措施，提供更多的支持。
AI心理服務的挑戰和未來趨勢
AI心理健康服務目前也面臨一些挑戰。
第一，AI在數據處理過程中，需要收集、傳輸大量的用戶信息，可能引發數據泄露、隱私曝光等潛在風險。爲了避免這一問題，我們需要在技術層面建立完善的數據加密機制，確保患者信息在傳輸和存儲過程中不被泄露。同時，還需要建立更完善的法律法規，明確數據的使用範圍及保密要求，確保用戶的隱私受到合法保護。
第二，AI存在技術侷限與誤判風險。由於AI的決策完全依賴於輸入的數據和算法，如果數據存在偏差或算法設計不合理，就可能導致AI做出錯誤的診斷和治療建議。因此，我們還需要不斷研發升級AI技術，同時將AI與人工相結合，提供高效準確的心理服務。
第三，雖然目前AI可以初步識別人類的基本情緒，例如喜、怒、哀、懼等，但AI提供的共情本質上仍然是基於算法和數據的，對於更加複雜、微妙的情感，以及個體長期的心理狀態變化，AI難以進行準確的識別和判斷。因此，AI很難像人類諮詢師一樣，能夠基於真實的情感體驗與信任，和來訪者建立深度的聯結，而這種聯結對於心理服務的起效又是至關重要的。同時，這種信任與聯結的缺失，也容易導致用戶對AI的接受度低、依從性差，進而降低AI心理服務的效果。
總體來說，雖然AI可以大大提升專業心理服務的可及性，但也不能完全複製取代人類醫生與治療師提供的專業診療判斷與真實情感聯結。基於目前的現狀，獨立的AI心理服務更適用於緩解日常壓力、提供心理教育等輕度的日常問題，針對更復雜或更嚴重的心理障礙，AI更適合用於輔助篩查與監測，通過人機協作，幫助人類醫生與治療師提升診療效率，從而更高效地滿足大衆的心理健康需求。
未來，從政策制定角度，需要建立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同時推動科技創新激勵政策的指定，爲AI技術的不斷研發創造良好環境，激發業內的創新活力。從AI研發的角度，需持續深化智能化應用，擴展適用範圍，同時注重普及化與個性化的並行發展，一方面提升AI心理服務覆蓋率，另一方面也要提供更具針對性的服務，提高療效與患者滿意度。最後，要加強人才培養，推廣AI技術相關知識的教育和培訓，培養具備AI技術能力的專業臨牀心理治療團隊，大力推動AI技術在臨牀心理治療領域的創新和應用。
（黃薛冰 精神病學博士，主任醫師，研究生導師，北京大學第六醫院臨牀心理中心暨臨牀心理科主任，中國載人航天空間站任務遠程醫學支持專家，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大學生專委會副主任委員等。承擔多項國家及省部級科研項目，參編多部教材，著有《夢-自我-現實》，編著《焦慮障礙的團體認知行爲治療臨牀實操手冊》等。 中國網心理中國特約《心理與健康》雜誌供稿 心理中國網址：http://psy.china.com.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