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擅長自我養育的年輕人,開始照顧父母的脆弱

由 簡單心理 發佈於 心理

'25-10-06

大家中秋快樂呀!

今天,我們想邀請大家換一種視角,聊聊與父母的關係。

什麼時候,你突然意識到父母老了?

一些東亞小孩對父母的感情是複雜的。原生家庭的創傷可能持續地影響着我們的生活。很多人嘗試與父母物理隔離,通過做心理諮詢、尋找一段健康關係等方式,重新養育自己,慢慢自我治癒。

當有能力用更成熟的視角回看父母時,我們可能會發現他們也只是兩個「焦頭爛額的普通人」,也要一邊處理自己的成長創傷,一邊應對生活難題。

另一個現實是,他們正在變老。

是的,我們正在越來越多地面對父母因衰老而展露出的弱勢、脆弱的一面。他們可能已經需要我們照顧,甚至出現了「像孩子」一樣的需求。此時,我們與父母的「強弱關係」,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從抗拒、疏離,到試着給予,這可能是我們與父母關係的多次轉變。

我們這一代年輕人,比父母更多地知道如何照顧「讓自己快樂」,這個時候,我們想要把這些方法帶給他們。

本期的 「簡單聊聊」 ,編輯們互相聊了聊:當突然有一天發現父母老了,成爲了「弱勢」的一方,她們是如何照顧父母的?

也歡迎你加入我們的討論,在評論區留下自己的想法。

帶家長一起「玩」也是一種照顧

我媽從年輕時起,就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因爲不想當老師,所以放棄了師範類大學的名額;因爲不想承擔更多行政上的工作,就拒絕了升職的機會。

要說可惜,或許也是有的。但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不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對她來說更重要。

人生的掌控權,是她即使面對衰老,也不想放棄的東西。

她現在剛剛度過壯年期,還有一兩年才退休,嚴格來說並不算老,但她總是很在意自己能否保持一種年輕的狀態。比起被人照顧,她也更習慣於「照顧者」的角色。她能把自己也照顧得很好,一些以前沒時間看的病,自己抽空就去看了,一些身體上的保健,自己想做就去做了。

這幾年,我真的要感謝科技的發達和娛樂形式的多樣化,讓我發現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是有我媽不會主動去做的事。

比如,她一直想去觀復博物館,但她不太會處理這種無關生存的享樂需求,一向捨不得在「玩」上花錢,所以從40多歲「想」到了50多歲。前段時間,我帶她去逛了一趟,正好趕上館長馬未都的籤售時間,我們拿到了簽名,還合了影,也算是幫她圓了一次夢。

博物館的其中一隻「觀復貓」

我想,比起物質和行爲上的照顧,我媽或許更需要一些「精神丰容」。

「丰容(enrichment)」原本是動物學術語,指在圈養條件下,豐富野生動物生活情趣,滿足動物生理心理需求,促進動物展示更多自然行爲。但現在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都覺得自己也需要丰容,需要一些「多餘」的東西,來把「生存」變成生活。

於是,我照顧我媽的方式,就是帶她去逛展,看話劇和脫口秀,跟她分享網絡熱梗,教她用b站,給她買影視平臺的會員……

或許現在要她學會享樂,還是有點難,但我希望她能在「日常」之外,多一些新奇的體驗,多接觸一些哪怕對她來說,可能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想幫她多趕上一些「潮流」的腳步,假裝這樣就能離年輕更近一點,離衰老更遠一點。

對於我的家庭來說,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打錢

在我成長過程中,我與家庭的關係總是很疏離,是一種彼此已經習慣了的淡漠。從不出去外食,也沒有任何家庭出遊記憶,一年一度購買新年衣服也常常以爭吵、不耐煩收尾。

哪怕是父母給我的愛意,有時也很難全然地翻譯爲「愛」,總是複雜,愛與怨夾雜在一起,像辣人的薑糖。

他們都是善良又充滿着侷限的人,是別人口中那些下沉市場裏沒什麼見識的縣城底層,對世界也充滿了恐懼和匱乏的想象。他們忙於生計也犧牲自我,成全了你的教育與理想生活,就很難不對你的回報有更多的期待。

我也有很多悔意,曾經太年輕,受了教育,總願意相信人與人之間,只要表達得足夠清晰,就能達成一定程度的互相理解與接納,到頭來,卻造成了很多家庭生活中的「應激」與彼此傷害。對他們來說,大抵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挑戰。

大學時,我姐姐常常和我說,你就每個月在網上買一些小東西、小零食寄到家裏,表示你還在意他們就行。我那時,執着於太多彼此都無法給予對方的東西。

今年春節,我爸感受到房貸的壓力,他自己的工作也因時代發展正在被淘汰,幾乎賺不到什麼錢。恰逢家裏有人生病,在除夕前,他點燃了一場家庭爭吵。

那個時刻,其實我非常「解離」。雖然身體仍然因爲「應激」而劇烈反應,淚失禁、忍不住發抖,但我的精神就像飄到了半空中,遠遠地看着。一切都變得很緩慢,人的心意如此透明,你清楚地知道,是哪一句話令對方「應激」,戳中了對方的哪一處脆弱與恐懼。

然後,我徹底想開了,不願意再進行身心損耗。我給我爸打了幾千塊錢,第二天再見時,他眉頭都舒展了一些。

《 人生密密縫 》

我以前不願意我爸抽菸喝酒,買過一些其他日用品,腰部按摩儀、大閘蟹之類的寄到家裏,現在覺得,其實我需要把自己的關心和愛,翻譯成縣城通行的語言,比如誰誰誰給家裏買了一條中華,誰誰誰又給家裏買了茅臺與五糧液,他們在社交圈裏能夠證明自己幸福。當然,打錢也是一種。

我也理解了縣城時鐘的錯位。畢業兩三年的人,在大城市還是期待被家庭支持的「年輕小朋友」,而在縣城已經是必須反哺家庭的「大人」了。也是在自己賺錢之後,我理解了其實「錢就是愛」,這是中國家庭的獨特語法。

他們曾經缺席我的成長,忽視我的情感,但還是把自己賺到的大部分錢拿來養育我,支持我的教育。賺錢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每個上班的人都能體會那種平靜的絕望。我也放下了那種情感上的「怨」,體諒了他們日益衰老的無措與日益增加的不安全感,這幾年,他們不瞭解我,我也不在他們的語境裏。

現在流行的敘事當然是年輕女性不要給家裏打錢。我覺得雖然沒有什麼親密與愛,但恩情是存在的,也需要回饋,這就是我照顧他們的方式了。

大城市打工的年輕人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沒什麼高質量陪伴的話,給家裏轉賬也是一種讓自己心安的方式。

和解之前,

你發現母親突然老了

我媽是個典型的身弱之人。生了三個孩子,加上常年焦慮,這讓她在進入65歲之後,瞬間老了。滿頭白髮(因爲過敏沒法再染了),牙也掉了幾顆(因爲記憶力不好,總忘記戴假牙)。

三年前,她還經歷了一次輕度的腦中風。那之後,她的記憶力變得更差了,一到晚上就沒有精力說話了,做飯也胡亂做做。

現在網絡上談論原生家庭,常見的輿論態度是逃離,或者是通過溝通和父母達成和解。但有沒有一種可能,當你還沒跟父母好好談談,你發現父母突然老了。

在人生敘事裏,我曾經也屬於「父母皆禍害」的一員(講起來就是另一篇文了,不展開了)。我多年在外工作,做到了物理層面的「逃離」。但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我們對待他們的主要心態變成:好吧,你是一個老人了,我只能儘可能對你溫柔和善意。

追溯早年傷害(何況也不能說是她的錯),如果她的身心不具有承受力了,這很可能只會讓她覺得晚年更加沉重。

運氣好的是,作爲一個全力自我養育多年的80後,我已經具備足夠好的社會關係和認知能力、相對成熟的情緒調節能力。我已經沒有什麼委屈感,最近幾年在日常跟母親搭建起了一個新的溝通空間。

《 喫飽睡足等幸福 》

我用我學到的知識,從生理到心理幫她度過衰老焦慮。

比如給她買複合維生素B補劑(她總牙齦發炎)、益生菌、防曬霜、好的睡衣……建議她睡不着就喫助眠藥物——不用焦慮副作用。

回家的時候,我會教她用深呼吸調節自己的壓力和恐懼,帶着她學習做陰瑜伽。我會帶她去做全套體檢,告訴她不用害怕,她並沒有什麼重疾,多數不適只是正常衰老帶來的身心功能衰退。她有容貌焦慮,我和姐姐想着買舒適的假髮,讓她出去見朋友的時候,安心一些。

這個過程談不上是「養育父母」,畢竟還沒到那麼艱難的地步,我只能說提供一些支持。但即便如此,我也體會到了自己的力量,也感覺到母親知道了我的力量。母女關係變得鬆弛了不少。

但我們始終不是親密的。我早已經接受這個事實,她也在慢慢接受(她比我更害怕)。有一次她說她不敢跟我太親近,因爲她也沒有能量給我什麼了。聽到這話,我有點心疼。

這或許就是我和父母能達成的最好狀態:在有限的生命時間,讓彼此都輕鬆一點。

畢業快樂,我的媽媽

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媽媽特別愛學習。

她讀過我的每一本語文課本,最愛聽我念英文,總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問我不同單詞的意思,模仿着錄音磁帶裏的對白。她從不吝嗇對我興趣的支持,哪怕只是三分鐘熱度,也總陪我上下課,甚至聽講時比我還要認真。

有一件事,我至今印象深刻。那是小學某個週六的下午,媽媽剛忙完公司的事來接我下國畫課。她坐在我身邊,隨手撿起我試色用的廢紙,拿起毛筆,一筆一劃臨摹着老師剛教的小鳥。老師經過時看見,忍不住地誇她:「畫得不錯,很有天賦誒!」

媽媽看了我一眼,狡黠地笑着說:「那當然,我是人民大學畢業的」。

我一直記得那個笑。

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陪我學習、讓我探索,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種心理上的「代償」。她藉由我的成長,縫補着自己的遺憾。

媽媽出生在重慶一個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家境並不富裕。她升高中那年,雖然成績優異,但家裏攢下的錢只夠供一個孩子繼續唸書。那天晚上,外婆外公讓她和舅舅自己來決定誰去讀書。

這當然很殘忍,尤其對一個「懂事」的農村女孩來說,這從來不是一道選擇題。

後來,媽媽不甘心就這樣困在大山裏,獨自南下打工,在各個工廠之間輾轉打拼。在狹小的宿舍裏,她靠抄寫歌詞排解孤獨,也因此練就了一手娟秀的好字。

她說自己是「人民大學」的學生,倒也不算說錯。這些年,她在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中學習,在一次次遷徙中成長,在成爲母親之後,努力斬斷「代際創傷」在我身上的傳遞。

今年,她退休了,生活慢了下來,開始想學些年輕時沒機會學的東西。我知道她總捨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錢,覺得「不是正事」,所以我用稿費,替她報了心儀已久的書法課和鋼琴課。

對我來說,能讓她開心的事,就是正事。

予警媽媽的書法習作

今年,我也畢業了。我帶着學校發的便宜學士服回家,她捧着那件衣服看了好久。

畢業典禮那天,我親手包了一大束百合——那是她最喜歡的花,給她穿上了新買的學士服,叫來了攝影師朋友。我想要給她一場「畢業典禮」。

畢業快樂!我的媽媽。

編輯 崇衫

責編 羅文

封面及首圖 《喫飽睡足等幸福》

你第一次意識到父母老去,

是在哪個瞬間?

你會用什麼方式照顧他們?

評論區一起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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